张九龄觉得有点头疼。

从阳台上飘过来的烟味带着他不曾体验过的刺鼻呛口。

不是精神上的夸张，他真的觉得太阳穴在微微鼓动跳起，带动头疼和一阵阵隐约的耳鸣。

他刚跟王九龙吵了一架。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激动了。

因为王九龙抽烟么？明明自己也抽的。因为台上有两个包袱没有响？这不是常事么？活儿不够好，又不是一个人的问题。那，就是因为求而不得的压抑难忍吧。

张九龄眯着眼看阳台上抽烟的王九龙漂亮的侧脸。

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懂呢？

为什么不懂“惟愿风雨吉”的后半句应该是“世世都予你”。为什么不懂同属于九字科，大师兄却甘愿沦为他武术捧哏的陪练。为什么不懂交往多年的女朋友能因为他一句话就分开。为什么不懂，每每他在盯着自己，红起的耳根都是因为他……

暗恋真是这世界上最卑微的所在。我爱你，你却从来不明白。

看，张九龄他比暗恋者还要卑微，因为他还期望有一天，王九龙能够明白。

“我出去走走。”张九龄起身，在出门前说。却没有得到那人的回应。

“就这么的厌烦么？连一句回应，都吝啬给予。”他苦笑着，带上了家门。

已经过了午夜。路上的灯都灭了一半。张九龄走在小区外时明时暗的街道上。一身黑衣和不明亮的肤色成为天然的保护色，让他被掩在黑夜里。

张九龄从便利店里买了几罐啤酒。一边喝，一边漫无目的的闲逛。

“为什么，你一直不肯长大。一直，一直，都不给我机会，告诉你…..”一个踉跄。他跌坐在一个胡同口。手里的易拉罐滚了好远，在宁静的夜里，声音竟有些刺耳。

“…还有人见义勇为啊？”他听见巷子里传来的声音，然后定了定神，就看见一副常在电视里见到的，打劫的场面。这样的夜里，如此的场景，应该，叫抢劫了吧。

不知道是酒气冲头，还是压抑在心里的气喷薄。他抓起手里拎着的满罐啤酒，直接丢过去，还带上一句恶狠狠的：“干嘛呢？”

三个“劫匪”对上一个“弱质芊芊”的眼镜男，和半醉的张九龄。

战局结束在对方狠下心拍在张九龄脑袋上的一板砖上。

晕晕乎乎失去意识前，张九龄还听见对方颤着声音喊：“出人命了，快跑….”

“这么简单，就能夺走一个生命么?”沉进无边的黑暗前，他讽刺的问。

王九龙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正迎上刚为张九龄缝合完毕的主治医生。

“…外物重击，再加上跌倒时候后脑着地。脑震荡有点严重。缝了十二针。现在还没醒。情况还得等他恢复意识看看。”

医生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连成句子的时候，他好像一下子听不懂了。他只知道，张九龄跟他吵了一架，自己出门了。然后，再见到时，就是这样一副绷带缠着脑袋，昏迷不醒的样子。

叫师父来，天太晚了。他焦急得翻看手机通讯录。四哥，稳重能办事。他通知了曹鹤阳地点，就抱着头，颓丧的坐在观察室外等消息。

接到电话的曹鹤阳赶忙起身，顺手打给烧饼。两人前后脚到的医院。看见王九龙的时候，一米九多的大小孩眼眶红着，手把自己的头发刨得一团乱。

“饼哥，四哥….”他带着哭腔喊。

两人对视一眼：“这到底还是个孩子。”

观察室的病床前只能有一个人陪护。王九龙哭喊着不走。烧饼和曹鹤阳都拿他没办法，只能让他留下。这也就是为什么会在天不见亮的时候，出现这一幕：

张九龄睁开眼，迷糊了半分钟。翻身掀被子就往床下跳。王九龙刚要了个杯子来给他倒水，就见人脸色煞白的坐在床边穿鞋。

“你干嘛？”他吓得扔了杯子两步跨过去。

“你谁？”张九龄警惕的往后侧了侧身子，躲过王九龙伸过来扶他的手。皱着眉头打量他的脸。

“张九龄…”王九龙也皱着眉头，喊他名字：“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

“你是….大楠？”张九龄眯着眼，有些不确定的问。语气生疏。

“你摔坏脑子了？”王九龙气的口不择言。说完才发现，他的确是包着头。

“嘶…”张九龄摸摸头，没个轻重的下手让他自己狠狠感受了一把疼：“上课要迟到了…”他还是低头找鞋：“回来再说啊。”

“你等会儿….”王九龙按着他，脸上的神色有点不对劲：“上什么课？”

“去学校上课啊。要是迟到了，下午要留堂。晚上就赶不上教习的课了。”他光脚下地，蹲下身子去床下找鞋。

“张九龄…”王九龙颤着声音叫：“现在，是什么时候？”

“星期二啊。傻了你？”他回。

“我问，是几几年，几月？”王九龙几乎在吼。

“2008年，11月。”张九龄黑着一张脸，抬头。

“九龄…”王九龙满身挫败：“现在，是2019年……”

医生断定张九龄患的是逆行性失忆症。简单来说，就是在事故之前的一段记忆被遗忘了。具体是多长一段记忆，照九龄现在的反应，应该有长达十年之久。而他能不能恢复，会在什么时候恢复，谁都不能打包票。

张九龄跟王九龙一起回家了。

二十多岁的张九龄以为自己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学生。这件事第一个要瞒的就是父母。好在这之前张九龄以工作方便为由，早早搬出了父母家。师父处，他对那个活蹦乱跑会耍宝卖萌的小安迪完全没有印象。而他很熟悉的大林，也没在家住。他印象中放学会去接他的杨九郎和何九华，如今已经结婚有了家室。他像是被时间遗忘了，独自停留在十年前的某一天。

“老大，啤酒要么？”王九龙站在冰箱前，转头随口问。就看到张九龄手足无措的站在客厅中央，望向自己。

王九龙眸子里在进家门就涌出的慵懒全数褪去。他眉头紧了紧，摔上冰箱走过去，一把将迷茫的张九龄拥进怀里：“对不起，老大……”

“大…大楠。”张九龄还是没有熟悉王九龙现在的样子。但王九龙身上好像有种让自己觉得很安心的味道。他抬手推推搂紧他的王九龙，说：“我想演出。”

医院观察的这两天，大家几乎都挤出时间轮番去探望。师父也说让把工作放一放，先休养再说。只有王九龙好似没心没肺的脱口而出一句：“老大现在什么都忘了，也上不来台啊。”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一下子扎进张九龄的心尖尖上。他不知道自己这十年来已经是什么样子了，但总归不会是十来岁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教我，”他攥着王九龙的衣角，努力忍住泪水：“教我。这六年的所有，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