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淡水之情
文∣孔雀
“圈子不同,不必相融。”最近,见朋友圈里流行转发这一句话。由此想到了,《庄子·外篇·山木》中的:“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者,则无故以离。”“淡以亲”,是指:交往形式上淡泊但心地亲近。“甘以绝”,是指小人之交往过于甜蜜因而往往断绝。
人在旅途,活在职场,总离不开圈子。曾经在单位里,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群,或明或暗,或以地域之分,或以权益之分,划成了大大小小的圈子。或许是喜书人骨子里的高傲,或许是不愿流俗的性情,还或许是地域上的“少数民族”,一直融不进或者不愿融进某个大圈子,融进的只是以性情相交的小圈子。融不进大圈子,在个人前途和利益面前,没有受人讨喜,但也没有让人讨厌。夹缝中生存,圈子外进步,自然比圈内人,要多付出几分工作上的努力,但也少了几分工作外的纠缠,多了几分心灵上的清净。
去年,离开单位时,听小圈子内的朋友说起,小圈子外的同事谈起我,说这个人就是个纯粹文化人的性格,平时见谁都微笑,彬彬有礼,但其实,谁也走不进她心里去,平时总感觉与她隔着一段距离。这就是对了,何必要和任何一个人都熟成一家人似的呢。君子之交,本就应该淡如水嘛。
曾经,也干过接待人的工作,从早到晚,鞍前马后,细心体贴,努力装出比心里超出几倍的热情,说着过于热情的话语,露着过于灿烂的笑容。晚上一个人回到家,感觉极累。心累,累得甚至都不想接电话,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一种强融圈子的累。
以性情相交的小圈子就不会有这种累。以茶会友,以文会友,以情会友,做的还是自己,真实的那个自己。淡淡的,纯纯的,如水,如茶。感情没有更多的杂质,交往也不需更多的点缀、装饰,只需交出真心,以本真示人,就可。
曾经有一位上级领导,无论是年龄还是职级,都算是我上层的领导。他来我刚调来的城市出差,因工作关系第一次见面相识,一听我名字,他竟说出了我曾发表在杂志上的一篇小说名字。然后,跟我激情飞扬地大谈他青春时代是多么狂热地爱诗、读诗、写诗。酒到微醉时,他还当众朗诵了他青春时期创作的几首诗。从以文相识的那一刻起,注定了他没有把我当成部属而是当成文友。
后来,我到他所在的城市学习,他专门来电要请我吃饭。那天,他拉上跟他同级别的几个好朋友,在我看来,都是领导,但他说,这是一次纯粹的好朋友聚会。他说,是不是好朋友,看聚会的场所就知道,真正好朋友之间都不必讲排场的。那天,他亲自驾车,拉着我们几个人,开了一个小时车才到吃饭地点,他最喜欢的味道的一个小店。果然只是一个颇有家乡风味的小店,装修和菜价都非常平民,但菜的味道确实是超好的。那天的聚会确实也是非常轻松的,没有吹捧,没有矫情,只有朋友之间的聊天、笑闹。
后来,他又一级级升到了更高的职务,当了更大的领导。工作的忙碌,身份的顾虑,我们私底下也没有更多交往。但每次得知我到他所在城市出差没有告诉他,未能请我吃饭而责怪我。几乎每次,他到我所在城市出差,在公开吃饭场合见面,他都向众人表示出我是他的朋友。他不像和其他人碰杯一样,领导喝一小杯部属喝一大杯。每次碰杯,他一定要把自己的杯中酒倒得一样多,甚至比我的多,通过这个细节证明我们之间的平等。
君子之交是人性美好的心灵需要吧。在那种流行赞美话的喧闹场合,也许是我对领导的从不吹捧,让厌倦虚假圈子文化的他,感到人与人相处真实的可贵。或者,是那时做着文学梦的我,使他想起了未尽的诗人梦,把我当作了知己。总之,身居高位的他渴望君子之交,淡水之情。
说到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一个故事不得不提。
唐贞观年间,薛仁贵尚未得志之前,与妻子住在一个破窑洞中,衣食无着落,全靠王茂生夫妇经常接济。后来,薛仁贵参军,在跟随唐太宗李世民御驾东征时,因薛仁贵平辽功劳特别大,被封为“平辽王”。一登龙门,身价百倍,前来王府送礼祝贺的文武大臣络绎不绝,可都被薛仁贵婉言谢绝了。他惟一收下的是普通老百姓王茂生送来的“美酒两坛”。一打开酒坛,负责启封的执事官吓得面如土色,因为坛中装的不是美酒而是清水!“启禀王爷,此人如此大胆戏弄王爷,请王爷重重地惩罚他!”岂料薛仁贵听了,不但没有生气,而且命令执事官取来大碗,当众饮下三大碗王茂生送来的清水。在场的文武百官不解其意,薛仁贵喝完三大碗清水之后说:“我过去落难时,全靠王兄弟夫妇经常资助,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今天的荣华富贵。如今我美酒不沾,厚礼不收,却偏偏要收下王兄弟送来的清水,因为我知道王兄弟贫寒,送清水也是王兄的一番美意,这就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此后,薛仁贵与王茂生一家关系甚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佳话也就流传了下来。
电影《无间道》里有句经典台词,“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分出圈子,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有可能是迷恋一种生活品位,又或者是一种特殊的休闲爱好,都能让人走到一起,形成圈子。
当今,我们处于圈子越来越多的时代。大的有商业圈子、娱乐圈子、文化圈子……小的是各种兴趣爱好组成的圈。圈子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一个人的圈子是自我的圈子,很多人的圈子就是大家的圈子。
而淡水之交而成的圈子,便是以志同为圈,与职业、年龄等一概无关。只要志趣相投,观念一致,便可成圈。
战国百家争鸣,魏晋建安七子,盛唐饮中八仙,清初扬州八怪,还有散文体裁的公安派、竟陵派、桐城派……都是流派文化,也可以称得上“圈子”。
一去年初,我离开奋斗了整个青春时代的体制单位,前途戛然而止,事业开始了断层,人生之路开始转向,但因而拥有了更多的自由。回归生活的我,自然也离开了听令而行、令行禁止的工作圈子,开始融入更广泛、更多彩的圈子。这一年来,我报名参加茶艺班、烘焙班、书法班的培训,也因此进入了写作圈、书法圈、花友圈……在这些圈子中,大家只是淡水之交,技艺之交,这些交流不越界、不喧闹,因而不光学会了生活的技能和生活的艺术,还感到心灵的自在飞翔。
君子之交,淡水之情。淡,是一种心境。水,是一种形式。水,本无形却可演变万形。本无味却能演绎万味。本无色却蕴藏万色。淡,可以历久生香,因此绵长,既不累心,又可悦人。淡,可以远离功利,跳出诱惑,赋情感以本真,予生活以原味,在尘世中浮沉不变色,在众生中穿梭不迷失。
淡然如水的情谊,无色无味,透明纯净,确保永不变色。
而君子之交、淡水之情的升级,便是知已之交。
春秋时期,俞伯牙弹琴为一绝。一日,他坐在高山之上弹奏,路过的樵夫钟子期驻足倾听。俞伯牙原本内心对其有些许不屑,心想着一个樵夫怎么会懂得我的琴声。结果,钟子期很容易就猜出了他的心思:“琴声慷慨激昂,先生志在高山”;“琴声清澈婉转,先生志在流水”。伯牙听了不禁惊喜万分,自己用琴声表达的心境,过去没人能听得懂。没想到,在这野岭之下,竟遇到自己久久寻觅不到的知音。这个打柴人就是钟子期。他们两个相见恨晚,当场就认定对方是自己的知心好友,约定来年的中秋再到原地相会。
别后第二年中秋,伯牙如约来到了汉阳江口,可是他怎么也等不到钟子期来赴约,于是他便弹起琴来召唤这位知音,可是还是不见人来。第二天,伯牙打听到钟子期已不幸染病去世了。临终前,他留下遗言,要把坟墓修在江边,到八月十五相会时,好听俞伯牙的琴声。伯牙万分悲痛,他来到钟子期的坟前,凄楚地弹起了古曲《高山流水》。弹罢,他挑断了琴弦,长叹了一声,把心爱的瑶琴在青石上摔碎了。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所以,俞伯牙悲伤地断琴而誓,不再弹琴。
茫茫人海,相交易得,知已难求。唐朝诗人王勃写:“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同一个朝代的诗人贾岛也感叹:“二句三年得, 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 归卧故山秋。”
一切皆随缘,不强求、不悲观。虽然“天涯何处觅佳音, 世路茫茫本无心”,但也会“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 不管是淡水之情,还是知已之交,随缘,惜缘,就好。
2017年3月17日随写于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