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今天六十岁了。
但妈妈绝对不是今天才耳顺,自嫁到我家,已然三十多年,她从不与妯娌争执,从不与婆母斗法,全家上下,无一人不知,她与人说:“有什么好争,争赢了就当皇帝了么?”
妈妈与别人说奶奶时,从来不说“他妈”、“死老太婆”一类的粗鄙之语,她总是说“我家老婆豆”,和我爸爸说时即说“毑(可能是祖上湖南的土语)”,更不要说像如今很多人,想要制住婆母。
奶奶儿女众多,分家异爨时,难免有长有短。在分家之前,妈妈已经种下一片树山,然也一起分掉。说起来时,她总是说:“那有什么?要几公平?我一个仔一个女,都不能够讲全部公平,你奶奶那么多仔女,一个人一个鼎锅,就要六个,要怎么样才算公平?”完全没有不平之意。
奶奶去世十多年,每一年冥寿之时,妈妈总不忘供饭供茶供酒菜,想想世间诸多人伦惨事,父母在,尚且不供养,更何况人去后,怎还会记得婆母的寿日?
体会到这一点,实在要庆幸,我生在一个非常好的家庭。
对待长辈这样体谅,对平辈的亲友,妈妈也很有耐心。
端午节在家时,大伯母笑话妈妈:“你就好咧,怪不得二嫂讲‘四嫂就像个老妈一样’。”
平山二伯和桃村大姑妈家,年年清明都会来人扫墓。无论谁回来,妈妈都会早早就准备了,多少斤粽粑,多少桌人,笋干、生姜、八角、草药(大姑妈会看病呢)……等到大家吃了饭要回去了,她一定要看着众人把她一年春播秋收的成果装上车才高兴,因此才得二伯母这样夸赞。
“乱讲,我有像个老妈那样就好了。”妈妈笑着驳斥伯母,不许人这样赞她。
怎么会没有呢?五叔去年仓促辞世,今年家中诸人全都出门了,妈妈也不忘记给他供酒供饭。
我时常想,为什么有的人热衷于争名夺利,一辈子都有与人战斗的雄心,而有的人就不爱好这些呢?我也问过妈妈:“你不觉得亏么?”妈妈还是用那句粗俗的俚语回答:“那争了那么多,现在又有多好?在世寡聊天,死了卵朝天。”
这真是有生活智慧的人才说得出来的呀,她没有文化,也不知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是她知道,人生苦短,她知道把事情放在人生的大背景下看,她知道做这些无谓的争执是没有意义的!
做这样的人的孩子,三生有幸啊。
如今,妈妈也做婆母了,她也从来不想如何制住媳妇儿女,一时我们做错什么,爸爸心里焦躁,总是妈妈徐徐劝住,说“他不试下怎么相信,看他怎么搞先嘛,万事不多管,有饭就吃三碗”。
妈妈有唐皇的智慧啊,不瞎不聋,不做家翁——父母之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
今天,兄嫂为妈妈摆酒祝寿,我想,争与不争,当是你的,它总会来到。至于亏不亏,儿孙看重,这已经是岁月最好的答复。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和我妈妈比。世间始终你好,没人比你更好,愿你从此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