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山城
By DAIJIE@carefullily
“眷恋往昔至极,像行将就木的病人,病人般绝望的冷漠,病态般的狂恋,盼你时如同见神谕,爱上你后短短一生,不再草草结尾,坐立不安的自卑,光晕里你的轮廓,永远张望的青春。”
从书本里滑出的纸条,整齐地写着大段的心声,熟悉的笔迹牵引来所有关于你的记忆。冬天的南方树木绿意恣肆,在玻璃窗外和我对视,就像那年烈日灼灼的夏天,树木悉数野蛮,斑驳光影越窗,落在你的身上,安静的燥热的教室,激烈的无声紧张高三日子在我的眼里,都因你变得有趣了几分。
“邱量,老师找你去一下办公室。”
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好的。”
这是我高三开始说的第一句话,经过一个暑假,从文重转到现在的文普,我觉得一切将会是好的。
从重点班下来的挫折,使我在暑假好好审视了自己,学习上下了一番功夫,并不含糊。第一次摸底,成绩在班里排了第一,级排挤进了文创,这是一个好的开端,至少新的老师给与了鼓励和关照,新的同学很快就和我讨论问题,我久违的自信心在一点点拾起来,看似会辛苦的高三,在我的眼里倒成为了高中三年最美好的时光。
靠窗的他,常常迟到的他,跑操拿旗的他,总是少年气十足,他无所谓的态度并不过分颓唐,他安静时周围就像平静的一片海,他闹腾时张弛有度从不忘形,他慵懒的叛逆不会忽略对他人的尊重。
面前一沓一沓的试卷,如山的资料,一次一次的模拟联考,赤裸裸的排位,都是高三的主旋律,但是从我的笔尖往左45度,他在的方向,是旋律里面跳动的一个音符。因为这一拍,曲调有了跳脱的味道。
日子充实,成绩有起落,心情也有起伏。
在楼梯等教学楼开门的清晨。有破晓的朝霞,一层层晕染,在宽阔的天际线,色彩绚丽。
分秒必争,与学习无关的都是不必要的。连撕开包装袋的耐心都没有。
被窝里对未来不断地构想,时而心志高远,时而怯懦不敢奢想
像一张绷紧的弦。
冬日某一天的早上,教室已亮起了灯,我走进教室,坐下后才发现左前方的他。
“这么早啊?”他的声音在早晨空空的教室里特别轻。“吃早餐了吗?”
我迟疑地答话,晃了晃手上的面包。他的笑容也很轻,一下子就消逝在冬天的肃静之中。
都是低头学习,高三的目标如此明确,动力也巨大。
从那一天起,他就成了最早到教室的同学。每天和他的早晨问好,自然得像是惯例签到。
他的背影坚定无比。这么安静的他。
这么安静的我。
教室桌面地上皆是叠叠累累密密麻麻的复习资料,我桌前的层层试卷,笔迹交错,等待复习的书上书签醒目。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和不歇的时钟,说着:虽千万人,吾往矣。
有一天,他把一袋糕点放在了我的桌上。那是食堂三楼的特色,平时多人排队,我虽然早起但总是懒于上三楼。他的手纤瘦骨节分明,脸上的笑轻得仿佛不留意又会节省下来。
我小声道谢,说:“早就想吃三楼的早餐了,谢谢你,回头再给回钱你啊。”你的眼睛随着嘴角的弧度上扬,我才意识到你还是人多时开朗阳光的少年。
每天晚上下晚自修后会晚走的我和你,总会自然地递过校卡和接过来。
早餐你会顺便带给我。你喜欢吃什么就多我一份,我从不说我不喜欢奶黄,香芋馅。
因为课间时,你有时会边吃边对同桌说:“食堂的奶黄包有初恋的味道。”
我因为你这句插科打诨的话,觉得奶黄包值得去吃。
以往迟到的,常缺作业的你,在很努力地学习了。
你看窗的时间逐渐少下来,埋头学习的时间多起来,你进步很快。
傍晚同学们下楼吃饭时,你有时候会问我学习有关的问题,我很认真讲。没有题外的话。
有时你说,邱量,你学得踏实,会考上自己喜欢的学校的,我回头太晚了。
你平时总喜欢和同学们说笑,机灵鲜活的段子大家听得捧腹。心胸舒宽,粗枝大叶。
但我又看到你不同的一面,清晨安静坚决的你,看窗若有心事的你,埋头沉着的你,晚修迟走一个人穿过校道的孤单的你。
现在,似在说笑又浸泡着无力感的你。
我将活页本拆开又装回,眉眼一垂,“谭度,快下楼买饭吧。”
你通透,一下子又成为了那个阳光的少年。像是要决堤的悲伤收回得及时。
高三上学期快要结束了,教室门前的花圃栽种的豌豆花已经打出来了,紫色的腼腆的花骨朵,在藤蔓上点缀。
学期尾的模拟排位有进步,邱量想考试前拜的神确实管用了。
自己去剪的短发也是个好寓意。虽然谭度说再短一寸就比他的头发还短了。
谭度确实进步很大,但令他如此喜气洋洋的不只是放寒假过年,还有他谈了恋爱。
女孩是楼下复读班的。高瘦肤白,非常美丽。
你不好意思地说以后不能帮我带早餐了。
我说:没事。
你要不要我帮忙带?
带你们也行啊?
难过吗?不知道。我依旧喜欢在学习得压抑时抬眼往窗边望去,他在阳光下依旧那么美好,只是我的目光更多的是在窗外的明艳的绿叶和疏远的万里天空。咫尺的他和苍穹同样不可得。
谁会为不能触摸天空就悲痛欲绝呢?
那自然也不用为他难过。我的双手压在铺满试卷的桌面上。摩擦的温度在冬日里显得慷慨温热。
寒假里十来个同学一起找了地方学习,我去了,谭度也在。他坐在最后一排,冬天的教室冷的无声无息,桌椅皆是冰冷。学习的氛围很浓郁,我把许多尚未明白的题目都过了一遍。
中午大家外出吃饭,说说笑笑,热闹极了。不知谁把话题引到了他的身上。“谭度怎么拍起拖来了?怎么认识的?”他笑得可爱,拿筷子的手撑着桌边,一点筷子说着:“你管的着啊,别学我就行.”有人接着问:“班主任,家里拦着吗?哈哈哈?”你说:“我又不会误了高考,现在不成,我就等等呗,我们的日子比他们长。”你微微上扬的眉毛,全是年少不经的执着。
你的手机背面壳上写着:你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你看我在盯着,说:“许文文送的,我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呢。”我说:“意思是你今天涂的指甲油颜色不错,问色号呢。”
“我可去你的,邱量。”
“你连指尖都泛出好看的颜色。”川端康城这样写着。喜欢一个人,满眼都是欢喜。看你时,像看山看海看云雾,念念皆美。我能记得那天吹的风向东,你的发梢和衣摆向西。
那一年,我记得你的很多东西,自己的都没有记下。语文中有侧面描写,我的青春期里的诗章,全是侧面描写,写的你,衬的我。
高三下学期到来,时间紧张起来,先是百日誓师,成人礼也将到。
这时的教室开始安静起来,梦想近在咫尺,穷尽力气接近。
我的成绩在这时却开始下滑。我紧张,焦虑。唯有加倍努力,早晨五点拿着台灯在楼下看书,除了吃饭和睡觉基本上都是在学习。然而学的几近无生气的我,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恨己求而不得的无力感时常让我丧失平和。我发现自己变化了。我不喜欢狭小的阴翳的自己。
好好坚持,你会变回像以前一样,充满热情。
谭度换了位置,我笔尖45度的方向变得寡淡。
我的情愫如同雨,渐次下倦了,曾经一个人的气象峥嵘,同样地一个人偃旗息鼓。
高考就这样结束了。
从考场下楼,校道的黄花风铃,温和地热烈,树木掩盖不住的生意。熟悉的楼宇,熟悉的一切。学校,怎么这么好看,好看到我看多几眼,眼泪就止不住了。老师同学的拥抱,珍藏起这里的日日夜夜,喜喜切切。从考场走会教室,一切都是原样,只是定格在这了。
谢谢,2018。谢谢,老师同学们。谢谢,家人。谢谢,邱量。
谭度搬起我的书箱,颇感兴趣地看见箱侧厚厚的旅游手册和地图。
他笑着问:“毕业旅行要到重庆吗?”
我埋头拾掇书本,“我一直希望到重庆。”
“重庆很好,你会考上那里很好的大学的。”
我第一次见你对我笑的这么真切。我努力去记住,觉得可以珍藏,往昔可问旧时光讨暖。
高考出分,填报志愿。差20分。重大与西政都无法填报。
桌上厚厚的填报志愿参考书,手机上轰炸般的讨论信息群。我寻起自己的旧日记本。
所有往事婉转,关于美的小时候,天真稚子。
2012年7月
白帝城,真的雄险。重庆好好玩。我以后要来这里。
那是我第一次到重庆山城。白帝城,高屋建瓴。
及至后来,我摘抄着关于这座城的诗句,散文,只言片语。钢笔毛笔,誊写着,触及它浪漫清冷深情的内里。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云雨连三峡,风尘接百蛮。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牢关。
碧丛丛,高插天,大江翻澜神曳烟。
还有刘禹锡清丽的《竹枝词》。
初中课本上郦道元的《三峡》中“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和李商隐《夜雨寄北》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常令年幼的我心生哀思。
难掩失落。
同学约出来讨论填报,你穿着卡通图案的短袖,眼角含笑地安慰说:“邱量,重庆未必好呀,夏天热得像蒸炉。”你的眉眼含山带水,像极了巫山。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谭度,你知道吗,巫山的主峰也在重庆?
我后来才发现自己喜欢你的原因竟是你也像一座山城,静默,自由,生机蓬发。浪漫,深情,热忱,不问归期。
九月,各奔东西。
十月,大学的生活开始适应。
十一月,循规。
十二月,谭度和女孩分手。他换了头像。
新年,一月,考试月。提早放假的谭度来看了我。他说学校真好看。
邱量,你要多点运动,不要像高三时常生病。
“嗯。”
邱量,不要太腼腆,看见喜欢的就上手。
“好。”
邱量,没有班主任了,怕什么哈哈。
终于和你并排走,可惜我怀念的是靠窗的你。
我们并没有了解对方,但却看到了对方安静时迷惘的一面。
你说:“邱量,还去重庆吗?”
“嗯。”
“为什么这么喜欢?”我看见你上扬的眉毛。你单薄宽平的肩膀,你平静的脸,都像长江水边的少年。
“你不喜欢吗?”
“我?我也喜欢。”
送你走时,同样是沿着校道,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时间,如果可以折叠,记忆长长的线或许会穿起琐碎的,关于青春里的我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