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怀念王梅芳
素笺着墨,写尽百态人生;寒梅映雪,谱写秋水文章。又是一年秋风起,时间过得好快,梅芳姐姐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无限怀念,点点滴滴到心头。
一
2005年春天,我在临沂书城里“淘宝”,有幸与《走过山坡的小木屋》一书邂逅,《儒林外史》里说“万事都有个缘法”。我相信人与书,人与人之间都是有缘分的,读书人与书的缘分就像壮士与宝剑的缘分一样,就像我与这本书。我这人素来不喜大红大绿,张爱玲的桃红配葱绿,我总学不来,我只欣赏空谷幽兰一样的素雅。因而,静静地沉默于那些装帧华美的所谓畅销书中间的这本散文集,在我看来正如古朴的小木屋坐落在金碧辉煌的华居中间,反倒比那些华居更令人神往。小木屋是隐逸的,华居是世俗的。华居是飞扬跋扈的,小木屋是宁静淡泊的。宁静淡泊的小木屋一下子揪住了我同样淡泊宁静的心。
阳光从厚厚的透明的门帘里筛入,给《小木屋》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金粉,使之显得更加庄重而神圣。在温暖的阳光里,我捧读了这本书,我爱不释手,手不释卷,我的眼睛抚摸着那些玑珠般美丽的文字。窗外夕阳渐隐,华灯初上,我买了这本书回家细细品读。
人常说文如其人,文品即人品。我想象着作者王梅芳的形像,她肯定是一位善良的执着的女子。她衣裙飘飘,玉树临风;她温婉多情,临水照花;她有浅浅的笑容,淡淡的温柔;她热爱生活,关心众生。这是一个历尽艰辛又无比坚强的作家。她是那样的年轻美丽,笑靥如花,是那样的才华横溢,笔绽莲花。她感情真挚,同情弱小;她热爱生活,心存感恩。“有些恩情,也许一辈子也还不清,但一定要永远地记着。一颗善良的心就是一颗美丽的珍珠,每一颗珍珠,都是黑夜里的太阳。”
于是,我给王梅芳去了一封长长的信,谈了我读这本书的感受,随寄了已发表的拙文《芭蕉》。不久,她回信了。很真挚,很热情。说她很喜欢我文章的风格,鼓励我多写,多投稿。留给我一长串联系方式,让我和她联系,进城的时候去找她。我们两人的工作单位是一衣带水近在咫尺,然而我竟一直没去看她。当时我在乡下教书,因为忙碌,以及懒惰,很少进城。偶尔的几次不是开会就是考试,来去匆匆,竟都没去找她,连电话也没打。只给她发过几封邮件。我只觉我们都很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有的是机会在一起谈生活,谈创作。
二
2006年5月,我得知王梅芳病了,病得很厉害,住进了市人民医院。5月10号在病房过了生日,5月14号,广场上举行了《走过山坡的小木屋》的义卖募捐。我一下子懵了,我再不能饶恕我的懒惰。
于是我到人民医院11楼去看她。我们从未见过面,而心已相知。知音的琴弦缓缓地弹奏着,高山流水兀自在心中淙淙流淌。
在病房门口,我报出了姓名,她惊喜而激动了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的确如我想的那样美丽、善良、温柔、睿智。有点憔悴而疲倦,然而面庞是掩饰不住的美丽,气色也很好,她兰心蕙质语带温柔,不像她的笔触那样犀利。我们就这样握着手谈了很多,甚至谈了上学的事。她说,她那时很怕考试,因为偏科,不会数理化。我由此想到成名作家席慕容、三毛等也是如此,连钱钟书也这样。通才毕竟太少了,一个人一生有一样才能,去展现自我,奉献社会也就够了。
我仔细地看着她的那双白皙而略有疤痕的手,我想知道这双巧手有什么特异功能,能那样娴熟地在文学的画布上描龙绣凤,写出那些芳香四溢美若云霞的文章。她笑着告诉我,她的手冬天怕冻,那些疤痕都是冻疮痊愈留下的印记。我顿时失语,我的思想游离了。我仿佛看到她在砭骨的寒风里去赶公交车到离家十几里地的单位上班;在隆冬的寒夜里用冻疮的手敲击着冰冷的键盘,就像琼瑶手上缠满胶布在寒夜里写小说,就像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潮湿寒冷的小屋里写《墙上的斑点》。作家是勤奋而辛苦的。
她本来是躺着的,看我坐在床沿,她艰难地坐了起来。我不忍,扶着她的肩膀劝她躺下。她温和地笑笑说,没事,然而,我分明地看到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痛苦。她只轻描淡写地说,疼,一阵一阵的。我的心忽地疼起来,我实在不忍她过于劳累,依依不舍地离开她。她送我一只布艺小狗,让我带回家给孩子玩。
第二次去看梅芳姐,我拿了两张给学生印的阅读讲义,上面选了一篇她的散文《人生如箭》。我认为她的文章完全能够选入中学生语文课本。她老远就招呼我坐到她的身边,拉着手问长问短,有着长姐的关爱,我心中一时溢满了感动。她递给我《齐鲁晚报》上有山东散文作家系列专栏里刊发的她的文章《在时间里,我们都是流浪的孩子》,还有她的照片。她对生活是那样的热爱,对朋友是那样的赤诚,她有一颗纯金的心灵。这样的人不会有事的,梅芳姐不会有事的,我这样想着,走出了市人民医院的大门。
三
我平素过着教书育人深居简出的生活,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往的圈子,不过我还是隔三差五打个电话给她。可我打电话的时候是矛盾的,一面想听听她的声音,一面又怕打扰了重病的她。于是,总是长话短说。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就无比的踏实。
我看了她的博客,阅读了更多她的文子,我给学生讲她的散文,我因自己的懒惰而自责,早知会是这样,我该在知道她的电话时就给她打电话,在知道她的地址后,就去找她。在喧嚣红尘里一起去饱览名山大川,一起抒人生之壮美,生命之可贵,红尘中固守一份宁静。
再后来梅芳姐转到济南治病,我就再没去看她,后来在《沂蒙晚报》上看到了她,还是那样地温柔地笑着的照片。报纸专辟了“绝症女作家江南圆梦”的专栏,有晚报的记者陪同,朋友相伴,医生护送的江南圆梦。姐姐还那么年轻,正值创作的黄金时期,有两个需要抚养的孩子,有那么多热心的朋友,她怎么会患绝症呢?泪水作雨淋进了我的心。心若在,梦就在,坚强的姐姐不会倒下。我坚信,梅芳姐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好人一生平安。
2006年7月10日晚上,我给她打电话,她的声音很微弱,然而很兴奋。在电话里,她兴致勃勃地向我描述她的江南之行。许多以前在诗词里读到的名胜古迹,都看到了。她现在正在家里治疗。我劝她一定要充满信心,她说过信念是一条开花的路。她说:“有了坚定的信念,人生没有什么错误不可以更改,也没有什么奇迹不可以创造。”
四
8月12日上午10点钟,天气炎热,空气里凝结了沉重的郁闷,梅芳姐应邀到广场签名售书。我过去搀扶她,她还是那样浅浅地笑着,平静而大方。可是,她是那样的瘦,双肩不盈一握,她都瘦得走了形!扶她坐下,我心中竟隐隐地疼痛。那些读者朋友,拥挤着,排着队,有老人,有孩子,更多的是她的同龄人,捧着书请她签名。王梅芳用刚拔下吊针的还缠着胶布的手,微笑着,热心地,庄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签上日期。每一个字都一笔一划,工工整整。
她的身体是那样虚弱,一会儿就大汗淋漓,然而她始终微笑着,很认真地签着名。
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她竟匆匆地去了!此后,天上人间,不能相见;天人永隔,唯有怀念。
梅芳姐姐的三本书放在床头,我时时阅读来净化心灵,提升自己,超越自我。可是我常常地读着读着仿佛身在梅园,梅园落雪,纷纷扬扬,纷纷扬扬落在我的心上。那串号码我还留着,知道再也无法拨通却不忍删除,固执地留着,留着……
今晚,在青藤文学上读那些文友纪念的文章,忽然想起王冕的诗歌《白梅》: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