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7日进入小暑节气,室外热浪滚滚,温度高达40℃以上。正午时分,我吃完工作餐回到办公室,习惯性地站在窗前,看窗外风吹树叶,光影婆娑,看鸟儿在林间踱步,悠悠鸣叫。
忽然间,一只鸟像失事的飞机一样,摇摇晃晃朝着办公楼前的水泥台阶俯冲下来,“啪”地一声闷响,那鸟耷拉着翅膀栽倒在台阶的荫凉处。
带着一丝担忧、好奇与疑问,我赶紧走出办公室,去探个究竟。是一只灰褐色的鸟,体态纤巧,翅膀修长,粉色幼嫩的小脚趾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颤颤巍巍,想站又站不起来,倒地又不甘心;它的眼皮像极度疲乏要打瞌睡之人,想睁开,又无力地闭合,一开一闭间,显出虚弱无助的孤独感,让人见之心生怜悯。
我想察看一下它是否受伤,当我伸手小心翼翼触碰它的尾部时,它本能地一挣扎,随即,一把柔软的灰色绒羽洒落一地。我很惊奇,我并未用力,这羽毛怎么如此轻易就掉落在地。
我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脊,柔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我就叫你小不点吧,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看看你有没有受伤”。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把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就好,我相信万物的心灵总是想通的。
它好像懂了我的意思,知道我对它没有恶意,一下子变得很温顺,微微闭着眼,任我像医生一样检查它的身体。我先是观察它的翅膀,接着是背,胸和腿,都完好无损,没有伤痕与血迹。
难道是中暑?或者找不吃的,饿得没力气了?抑或是食物中毒?我调动大脑迅速分析它坠地的原因。哎,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何生命就跳不出这个魔咒呢?
我赶紧返回办公室,拿了个一次性水杯倒了半杯纯净水,送到小鸟的嘴前喂它喝。它那纤细的略带弯曲的粉色小嘴见水就张开了,像极度饥渴之人,不停地吸允着水。随着水分的滋润,不一会儿,它的眼皮能持续睁开了,但依旧显得迷蒙无神。
我不晓得这是只什么鸟,录了个视频发给朋友看。朋友说:“这是只斑鸠,斑鸠天生很痴情,对友谊和爱情都很忠贞,是友善与真诚的象征,连莎士比亚都经常拿斑鸠来隐喻爱情”。我看着眼前的鸟儿,小小的头颅,小小的心脏,看起来并无甚独特之处,居然还有这么多光环,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朋友接着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很久以前的一个夏天,大约十多岁年纪,小伙伴约我去山里打鸟,他有气枪,而且枪法很准,当时他打中了一只斑鸠,我们正跑去捡时,另外一只不但没有飞走,还径直冲着那只死去的鸟飞来,带着悲戚之声,头不停地对着地面碰撞,磕得满头是血,羽毛和着鲜血飞溅,把地面都染红了,直到气息奄奄,倒毙在地。我们哪见过阵势,吓得惊呆了,以为是神鸟,不敢将之带回家,也没了吃鸟的兴致,便挖了个坑,将这两只斑鸠埋了。”
我说,你讲的和元好问的雁丘好相似。每次读《雁丘词》,我的内心都无比震撼,“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以前只知道大雁忠于爱情,现在才知斑鸠也忠于爱情,它们一旦结盟,便形影不离,无论寒暑、晨昏,他们同行同宿,形影不离;如果一只意外死去,另一只就守在出事处凭吊,甚至绝食殉情。
在这个金钱利益至上,一切都速生速朽的时代,爱情几乎成了一种奢侈品。一段感情能维持得久一点都相当困难,何况一生一世。我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救活这只忠贞的鸟儿,助它度过生命的艰难时刻,保护好它。
我看这只斑鸠还很幼小,应该不是殉情。四周有几粒比黄豆大一点,紫黑色的小圆果散落在地,是女贞树的果子。可能是它饥不择食,吞进去卡住了喉咙又吐出来的;还有就是前几天院子里有园丁给树喷洒过农药,要么就是食物中毒。
喂它喝水之后,我在想怎么安置它,看着院子里大片红叶石楠篱笆,里面应该很是荫凉。朋友似乎能隔屏预知我的想法,接着说:“你别把它放在地上,它体力没恢复,小心让野猫抓了去,别让它受伤害。”
院子里的确有两只肥猫,一黑一白,整天流连于草丛中,时不时地“喵呜”一声,很是讨厌,猫身上那种幽灵般的气息总是让人毛骨悚然。
没办法,我只好将它带到办公室。我把它放在手心,它死死地钳住我的手指,小爪子还挺有劲,钳得我生疼,看得出它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可见它求生的欲望是多么强烈!那一刻,我的内心很是震颤,蝼蚁尚且偷生,何况鸟乎。万物都有灵性,生命都是珍贵的!
办公室有大大的飘窗,里面放着两盆绿植,开着空调,很是凉爽。我将小不点放在窗台上,喂它吃了点馒头,让它好生歇息几个小时。它一直很安静地蹲着,眼睛半睁半闭,似乎病人在卧床静养。
傍晚6点,下班时间到了。我又犯愁:我回家了,它怎么办?把它独自放在办公室,我不放心,怕它死去;放在其它地方,天气炎热还有危险。思量一番,我决定将它带回家。
一到家,我赶紧熬了点绿豆汤,用风扇吹凉了喂给它喝。我不是医生,但我懂得生命应该都是一样的,绿豆汤清热解毒又解暑,喝了应该有好处。
临睡前,我将它带进卧室,放在一组矮柜上,准备了一碗水,让它休息。半夜醒来,我发现它缓缓地在柜子上来回踱步,看起来硬朗多了。我给它清理了一些排泄物,对它说:天色尚早,好生休息,天亮了带你回家。
7月8日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低沉的“咕咕咕——咕咕咕”的鸟声唤醒,这声音轻柔婉转,像珠子滚落玉盘,圆润沁耳。我看小不点眼神清澈,步履稳健,经过半天一夜的休养,应该是度过了危险期。
我该直接放它走还是带回院子里呢?我暗自思忖,脑海中忽地冒出陶渊明的两句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还是将它带回熟悉的地方生活吧。
院子里有绿意浓密的香樟、女贞,有枝叶疏朗的栾树,高大的杉树,幽静的九曲回廊,成片的三叶草,还有它熟悉的伙伴,这个小花园是它栖息的好去处,是它的乐园。
8点多,到了院子里,我将斑鸠托在掌心,对它说:“去吧,小不点,去找你的亲人,朋友,伴侣,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别饥不择食,乱吃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它看着我,似懂非懂,眼神里有不舍,有感恩,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清脆的“咕咕咕——咕咕咕”。它已经恢复了往昔的神采,尽管还有丝虚弱,它微微扇动着翅膀,似飞机起飞的前奏。我手往上一送,借着托力,斑鸠展开双翅,向树林高处飞去。我站在原地目送,出乎意料,它以一个优美的弧形绕了回来,围着我旋转一圈,似在道别,最后毅然振翅飞向林间,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短暂的邂逅,竟然生出许多不舍。它飞走了,我还站在原地回味,怅然若失中夹杂一丝欣慰。它有它的生活轨迹,它应该自由地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享受生命的爱与快乐,只是,我还能再见到它吗?
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在这世间,我又多了一个朋友。看多了那些光怪陆离的社会新闻,我在想,什么时候这世间的生灵彼此遇见,不互相伤害,不彼此提防,能真诚相待,和谐共生,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又是正午时分,中餐时间,我依旧走在光影婆娑的林荫小道上,这是每天去食堂的必经之路。这时,从树梢飞来两只鸟,时高时低围着我一同前行。我心一阵欣喜,是你吗?亲爱的小不点儿!尽管斑鸠长得都一样,我无从分辨,但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其中有与我邂逅的那一只。
写于2022年7月9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