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8。 K980 终于开走。表叔应该是带着满意的醉意去北京了。
此时,又是深夜。我只能苦笑,不是我迷恋黑夜,是黑夜杠上我了。午夜梦徊,是说一个迷茫的人在深夜街头的踯躅漫游吧。
表叔五十五岁,他确是迷茫了一辈子的。
表叔年轻时,得意过。他高中辍学在家后,马上就做起了小买卖。那时候买卖好做,只是吃辛苦。从沈阳或北京背了一大包衣服回来,在城里的马路边上摆摊几个晚上,一个月的吃喝玩乐就有了。何况表叔与人合伙干了整整一年。他累了。他也急于衣锦还乡,想享受了。合伙人怎么劝留也没用。
他回村里开了个小卖铺,在村里当大款。三四年的功夫,小卖铺黄了。他剩下不多的钱,装不下去了。再重操旧业,这时的商机已经过去。他赔了。
他是个有志气的。他没去找那个一起倒腾服装的老朋友——人家已经开始经营冰棍厂了。他也要做大买卖,怎么也不能比同伴差吧。他觉得自己走南闯北过,很有些见识。于是到翁牛特旗跟人家合做开砖厂,莫名地赔钱。这次后剩下的钱不多了。
他看见《故事会》广告上的代养蝎子项目。他跟着做。蝎子养得不错,但回收时说不合格,上当了。
这回完了,连翻身钱都没了。只好回乡消停儿种地,挖甘草。但一个赚过巧钱的人,不会安份的。有了点钱儿又寻思着做买卖。他走乡串户收玉米、羊毛、甘草贩卖,有些赚头,但太辛苦。
他跟朋友到赤峰拉白面回乡下卖,又赔。
这时候,他在乡下已经呆不住了——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了。他尝试过偷贩羊绒,开过小吃店,拉人去割苇子,没有一次赚到。
他终于想家,可是家却回不去了。虽然没办理离婚手续,但是妻子儿女都不要他。他去了北京通州,给一家厂子看大门。
这次女儿嫁人,他回来参加婚礼。他拿出这几年攒下的两万元钱,给女儿当了几天爸爸。婚礼一过,趁着亲情还热乎着,他赶紧走了。
表叔喝着,哭着。看着他流着泪的通红的眼,我没生出多少怜悯。我绝不是一个狠心的人。我告诉表叔:人这辈子,最痛苦的是无可依赖;但是,人这辈子,最骄傲的也是不依赖谁。
我是讲过课的,励志鸡汤都是现成的。何况这些对表叔又是对症的,表叔终于壮志豪情着醉醺醺地上了深夜进京的火车。
我是经常深夜归宿的,也午夜梦徊过,但从不敢迷茫。我知道此时我的目的——赶紧着回去睡了,明儿还得早起!
偶尔的午夜梦徊,也只是行走的放慢,为了静静心,等等灵魂。不断探询灵魂,使我渐渐明白:人这辈子,最痛苦的是无可依赖;但是,人这辈子,最骄傲的也是不依赖什么。
无可依赖时,最容易迷茫,可迷茫也不是哪个人都能消费的起的。你只能狠狠地对自己说,走吧,我不怕。
就像小时候,贪玩到半夜,一个人回家,没有路灯照明,身边没有陪伴的人,还能哼着歌壮着胆大步流星着勇敢走回去。到家时,放下悬着心,骄傲着;就像刚被炒了鱿鱼,指着眼前的高楼大厦说,哼,你等着,老子迟早荣耀着回归给你们看,叫你们再看不起我。此刻,是悲伤的也是壮怀激烈和骄傲的。不怕的时候,不迷茫!即使无所依赖。
面对困难甚至残忍时,面对离弃和背叛时,面对诋毁和陷井时,你无所依赖,这时你还能怎么办?只好骄傲起来:我能行!化无可依赖的迷茫,成不依赖谁的壮行。当我们骄傲说完“我能行!”后,我们还要勇敢地靠着自己一步步走下去,用力的过每一天!
我跟老杜说,你钱够用了,应该歇歇啦。老杜苦笑,我可没那么多钱。再说,钱这东西是最不能依赖的。
随后老杜好像严肃起来:“年龄越大,越有紧迫感,越觉得不足。不全为了钱,只想给人生多涂抹些色彩。而且这种心愿越来越强烈:我想看看前面那个更好的自己到底什么样儿。”
老杜的话也中了我的心坎:我们都是不希望停止,也没有任何资格迷茫的人。为了看看更好的自己,只好自己用力行走。无所依赖,只好不依赖什么。
走过坎坷路,摔过大跟头,收获少,遗憾多。但,于用力行走的得得失失中体味着,于孤独奋斗的起起伏伏中坚持着,以亢奋的热情战胜遗憾,以丰满的愿望支撑孤单,不依赖也不会败。
或许终于败掉。又能怎样?至少,我毫不依赖地带着梦想用力走在追寻的路上。
此刻,0:31。表叔还在路上,明天酒醒北京的时候,但愿他还记得端着酒杯时的赌咒发誓和豪言壮语。祝他不再迷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