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自然界中的好东西都是缓慢的，就像太阳一点点升起，花一朵朵开，粮食成熟，细水长流，这些东西，都是慢慢的。相反，那些骤然的都是灾难。孔夫子曰：欲速则不达。所以，别太着急，我觉得“慢慢”是个很好的词，慢慢成长，慢慢遇见，慢慢看世间沉浮，慢慢看岁月静好。事缓则圆，人缓则安。——毕淑敏
《对话体小说‖家国》
(一)
“强哥，你怎么又不睡觉？我来看看你。腿好了点没有？”
“珍妹，你坐！我睡不着，就起来看下书！”
“小朱说你比诸葛亮都厉害，以前在襄州，把金国的二十万敌军耍得团团转……”
“咳咳……，珍妹，好汉不提当年勇，话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我给你介绍嘛！”
“我不嫁，我才16岁，你不也没有结婚嘛？”
“谁说我没结婚，我实话和你说，我有三个孩子了，大的都十多岁了，小的也有三岁了。”
“哦！……”
“但，他们仨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估计凶多吉少了！”
“不会吧？强哥，你孩子不在襄州吗？”
“你嫂子给他们带苏州去了。苏州也到处抓我们的人，我怕……我怕……”
“没事的，强哥！嫂子吉人自有天相，你别伤心了！哦！对了，强哥，拜托您个事情，你可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只要是力所能及，我肯定答应你！”
“你一定办得到的！我听小刘说，你以前在越州做得可好了！”
“到底是啥？你说嘛！越州，我那时候在那里办报纸呀！难道你想让我帮你在这山上也办一份报纸？”
“咯咯咯……强哥你笨死了！咱们这些土匪，大字都不认识一个，你办了给谁看？老大文哥也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我是猜不出来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哪知道啊！”
(二)
“嘻嘻嘻，不逗你了！就是请你当我的老师，我也想识字！”
“这是好事啊！以前我在越州搞讲习所，来听课的工人农民可多了，还有和你一样的女孩子，他们每个人，都努力地写字记笔记。那一刻，我可有成就感了。我就希望有一天，我们华炎国所有人都能识字，我要为之努力奋斗，终有一天，我会实现这个目标的！……”
“嘻嘻，知道啦！我的李老师！我的大圣人！可是山上还有两万余人不识字呢？”
“这个简单，我那两百人个个都识字，让我的人当老师，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怕他们都不想学！强哥能让他们爱上读书识字吗？”
“怎么不行？我以前也认为有些人天生不爱识字念书，其实不是的。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没有不爱学习的学生。后来，我听了国父文先生的演讲，就再也不这么认为了！……”
“强哥，你还见过国父呀！好厉害！”
“对啊！那时候我不正在越州城么？我听说国父要在越州城演说一个月，我每天都去看报纸，看他的行程。我整整跟了他一个月，每天人山人海的，每个人脸上都是热情洋溢，激情澎湃的。有时候下着大暴雨，有的人没带伞，淋着雨也要听完演说，国父那些话，穿透大雨，穿透人心，穿透茫茫历史五千年啊！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前离开的。所以不要怕没人愿意识字，只要他们愿意听，我也可以给他们讲，让他们意识到学习和读书识字的重要性！”
“你还是先教教我吧！咱们一步步来！你说得有道理！一切听你安排，反正现在文哥不也听你的嘛？咦，为啥不能喊文哥叫文先生呢？”
“那能一样吗？文哥胸怀这座大山，国父文先生胸怀的是四万万华炎人，胸怀的是上下五千年华炎历史，胸怀的是整个大同天下！”
“哦！那我问你，强哥！是先有国还有先有家，华炎已被瓜分了三分之一领土，东北也刚刚丢了，没有国还用成家吗？”
“当然要成家，国与家从来不冲突，每个家庭组成我们的国家，国家的一分子就是每个家庭。用马列唯物辩证法解释，就叫对立统一的关系，有国就有家，有家就有国。东北我们迟早会夺回来的！”
“那倘若嫂子走了，我们组成一个家吧？……”
“嗯……这……你想啥呢？小妮子，你嫂子生死未卜，我岂能弃她而去，可不能再说这个话！”
“哦……知道了！……”
(三)
“贱人，你说不说？你老公躲在苏州城的哪里？我还不信治不了你这个贱人！以前你爸活着，没人敢去襄州找你麻烦，你偏偏跑到苏州来！来呀，给我上更刺激的刑具！”
“你们这帮刽子手，不得好死！国父先生要是活着，要把你们一个个拉去毙了！”
“哎呀！嘴还蛮硬，你那三岁的小儿子，在人群中被我打了一棍子，不死也要变傻！嘿嘿，你还给我嘴硬！老子明天就全苏州城找三个孩子，我不信你那时候还敢给我嘴硬！”
“你去啊！李家没有一个孬种，就是死，你也别想找到我丈夫，我丈夫迟早要找你们一个个报仇！”
“码了个愁表子，给我狠狠用刑！”
“啊……哈哈哈……！你们永远抓不住李强的，他总有一天带着千军万马踏平苏州城！”
“报告统领，犯人受不了疼痛，晕过去了！要不要弄醒她，继续用刑？”
“算了，这个臭娘们，嘴巴太严实，看来问不出个啥子名堂，找个时间把她做了算了！”
“好的，统领！我这就去报告军部，把她加入秋后处决的名单去！”
…… ……
(四)
“吱吱吱……吱吱吱……”
“嗯……李强……你在哪里？原来是一只老鼠，你都饿了呀，我也好几天没吃了呀！这个世道，不仅人饿，连你都饿得皮包骨了呀！嘶……这伤还真有点痛，小老鼠要不要你来吸点血吧？”
“吱吱吱……吱吱吱……”
“强哥啊！咱们的三个儿子都很安全，你大可放心了，就是三儿可能脑袋被打坏了啊！哎！我没有早点让他们逃走，我的错呀！你会不会怪我呢？……”
“吱吱吱……吱吱吱……”
“老鼠，你说强哥会不会怪我呢？真的谢谢你啊！你都能如此安慰我！我想强哥也不会怪我的，华炎人哪里都是死人，东北人可以死，华北人可以死，西北人可以死，当然他李强的儿子也可以为国而死，死得其所，死得光荣！”
“吱吱吱……吱吱吱……”
“咦，还没死呢？给你两个馍馍吃吧！你已经上了问斩名单了！”
“吱吱吱……吱吱吱……”
“你慢慢吃，小老鼠，反正有两个呢！肯定饿了好几天了，你们也只能来牢里抢点吃的啊！真不容易！”
“吱吱吱……吱吱吱……”
“怎么不吃啦！好吧，你也是只善良的老鼠啊！那这剩余的一个馍馍给我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见我死去的爸爸妈妈！”
“吱吱吱……吱吱吱……”
…… ……
（五）
“吱吱吱……吱吱吱……”
“敏儿，你是查看一下，是什么东西在叫？”
“爸，还能是啥，肯定是老鼠呗。”
“我们的老百姓都在受苦受难，你是今天吃零食糕点没吃完，把老鼠招惹来了。你可要学会节约啊！新中国的成立不容易。”
“知道啦，知道啦，真啰嗦。老爸，你也老了啊！”
“放暑假不回东北看看你妈吗？”
“不去，她有什么好看的。控制狂一个，我们在苏联的时候，她看着我就像看着贼一样，我以后都不要再见她了。”
“你妈也是出于好心嘛，要理解老人呀，以后见一次少一次了啊，我是觉得暑假这么长，你完全可以去东北看看妈妈，见见世面也很好嘛，阿敏，你学校的学习怎么样？学业难不难？”
“还好吧，化学讲了你也不懂啊！另外，老爸，我和你讲，东北和苏联没两样，除了语言不通，生活方式都一样。”
“敏儿，你可以试着给我讲讲你的专业知识，我也想学一学啊，正是我不懂才要你给我讲讲嘛，讲来听一听嘛，那时在南国，我也是学过简单化学课的人。”
“那行，你知不知道分析化学、高分子化学？”
“那我肯定不懂了。你给我讲讲，什么叫分析化学，什么又叫高分子化学呢？”
“分子化学就是……就是要在实验室里研究关于物质的组成、含量、结构和形态等化学信息的分析方法及理论的一门科学，大部分时间就要泡在化学实验室里，比如说我们生产的化肥，就可以针对土壤情况，分析什么样的化合物更合适什么样的土壤等等。，再比如物质土壤中含有哪些组分，及物质由什么组分组成，测定各种组分的相对含量，研究物质的分子结构或晶体，以及植物对于化合物的吸收等等，当然这又和生物化学交叉了，据说现在国外学科的交叉特别热门呢！……”
“嗯，我大概听懂了，敏儿你好好学，将来改善我们的土壤，研究化肥等等重任就交到你们这一代人了啊，我们的化学工业好多还很落后，别人都卡我们化学工业的脖子啊！”
“哼，爸爸，你别打岔撒，我再给你继续讲讲高分子化学……”
“好好，我不打岔。……”
“你又打岔，再打岔，我不和你讲了，老爸。你开会时是不是也老打岔别人讲话呢？哼……其实，这个高分子化学，在我们国家好像都没有人讲过，听高教授说他也是第一年讲，自己也讲不清楚，所以希望我们多查询国外的教材，我不是会俄语嘛，然后老师就让我给同学们分享俄语教材的内容，太尴尬了。这门学科才发展了不到三十年呢？它是究高分子化合物的合成、化学反应、物理化学、物理、加工成型、应用等方面的一门最新的综合性学科。比如说，一百年前有个德国人杜夫和美国人古德意经过实验加工，把天然橡胶我们想要的性能，这才有了汽车轮胎的发明啦！80年前，有个法国人夏东奈将由棉花制成的硝化纤维用硫化氢铵进行脱硝处理，对了，我给你写写这个硫化氢铵的化学式，就是像写完了（NH₄SH)，他们竟然得到了人造丝。对啦，老爸，没准将来人造丝都会走进千家万户呢！”
“现在科学发展真是日新月异，我是老了啊，我真羡慕你们。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是呀，老爸，我真想我们新华炎快点进入共产主义啊，这样老百姓也就不会挨冻挨饿了啊！”
“慢慢来，慢慢来，不能着急啊，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孔夫子教导我们，欲速则不达啊！我相信，我们的好日子会到来的。”
“咦，老爸，你不是反孔的嘛？”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反对孔子的一切了，孔夫子说得好的，我们要继承，说得不好的，我们当然要摒弃了。”
“知道啦，别生气啦。”
（六）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大白，您好些了嘛？你需要些啥子，和豆豆讲啊！”
“豆豆，去——把《容斋随笔》拿来，再给我读几段？你——慢点读，大白……耳朵不好使，快……快了……听不清楚！”
“徐陵《鸳鸯赋》云：‘山鸡映水那相得，孤鸾照镜不成双。天下真成长会合，无胜比翼两鸳鸯。’黄鲁直《题画睡鸭》曰：‘山鸡照影空自爱，孤鸾舞镜不作双。天下真成长会合，两凫相倚睡秋江 。’全用徐语点化之，末句尤精工。”
“嘶……”
“你身体又疼了吗？大白。”
“没——事，你继续读，我听着呢。”
“嗯，接上面那一句，末句尤精工。又有《黔南十绝》，尽取白乐天语，其七篇全用之，其三篇颇有改易处。乐天《寄行简》诗，凡八韵，后四韵云：‘相去六千里，地绝天邈然。十书九不达，何以开忧颜!渴人多梦饮，饥人多梦餐。春来梦何处?合眼到东川。’鲁直翦为两首，其一云：‘相望六千里，天地隔江 山。十书九不到，何用一开颜?’其二云：‘病人多梦医，囚人多梦赦。如何春来梦，合眼在乡社!’我先喝口水，大白。”
…… ……
“乐天《岁晚》诗七韵，首句云：‘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冉冉岁将晏，物皆复本源。’鲁直改后两句七字，作‘冉冉岁华晚，昆虫皆闭关’鲁直《题陽关图》诗云：‘想得陽关更西路，北风低草见牛羊。’又《集》中有《书韦深道诸帖》云：‘斛律明月，胡 儿也，不以文章显，老胡 似重兵困敕勒川，召明月作歌以排闷。仓促之间，语奇壮如此，盖率意道事实耳。’予按《古乐府》有《敕勒歌》，以为齐高欢攻周玉壁而败，恚愤疾发，使斛律金唱《敕勒》，欢自和之。其歌本鲜卑语，词曰：‘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鲁直所题及诗中所用，盖此也。但误以斛律金为明月，明月名光，金之子也。欢败于玉壁。亦非困于敕勒川。”
“豆豆，你还记得——你大哥吗？你的英哥哥。我，对不起——他啊，”
“大白，你——哎。你别哭，我想英哥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这么自责和痛苦的啊。”
“对，想要民族——复兴，哪里没有牺牲，哪里没有付出呢，华炎民族——传到我们这一代，我们必须——奋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豆豆，你继续，慢慢读，我们慢慢走。”
“好吧，我给你读这一段端午的来历，大白，你要是想睡觉了定要和我说。唐玄宗以八月五日生，以其日为千秋节 。张说 《上大衍历序》云：'谨以开元十六年八月端午赤光照室之夜献之。'《唐类表》有宋璟 《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云：'月惟仲秋 ，日在端午。'然则凡月之五日皆可称端午也。没想到每个月的五日都可以叫端午啊……”
“大白，夜深了，雨也停了，要不睡觉了吧？大白……”
…… ……
注:
最后第六段来自另外一篇短篇故事，名字叫《慢慢》，想看原文的简友请移步原地址。
【毕】
——……——
黄思明顿首
于大西北迪兰市水区安华村
辛丑年七月廿五日亥时许
2021.09.01星期三
2025年3月24日修改于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