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大概有两年没有回家了。外婆的小镇和生活过的小县级市,都发生了好多变化。

镇上的老菜市场,被拆掉了,变成了一条明镜的河道。记忆里那个做各种素食鸡鸭的小档口,再也找不到了。

好在旁边的大榕树还在,还记得小时候,外公在榕树下摆过几次菜,一看就是手生,并不擅长。

那时候的菜市场脏脏乱乱,我总是要努力憋着气跑过卖猪肉的区域,小时候的记忆里,这也是块不大愿意穿过的区域。

老家像摊大饼一样一层一层摊开,长得越来越像个大城市,但是也越来越模糊了老家的印象。也只有老城区还是依旧熙熙攘攘的老样子。

家里好多东西都没有变:依旧没有通车的山顶寺庙,这些年,依旧恬淡的在那里。只是两年没见,外婆已经不能自己翻身,只能躺在床上了。

老妈曾经因为照顾外婆好久很多次也是情绪波动,但是当我和外婆说话,外婆的手一直放不下去,妈妈用手握住她的手的时候,我才突然觉得亲情的厚重,这几近与世隔绝的山上,妈妈一照顾,就是好多好多年。

外婆一直说,我是个孝子,每每这么说我内心都是愧疚的,外公离开的时候,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错过了和外公最后一面。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似乎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可是我逃开了。

现在每一次想起,都会觉得,充满了遗憾。他一辈子和我说的话,很少,总是默默给我买各种好吃的早餐,偷偷给我塞钱,给我用木工做各种各样的玩具。

还记得应该是初中的时候,他拿出一件人造革的黑色皮大衣,用黑色的笔,把破掉的地方涂上,然后又穿起来,我的心里一直记着想要给他买一件皮大衣。

这个愿望也就一直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镇上的老房子,已经是危房,政府说不能住人了。我路过却总是想进去,家里的楼梯是外公做的,外公总是说,现在的人做不好楼梯,要算几个楼梯才能好好的接上。那个楼梯有一个拐角,旁边放着四方的餐桌,楼梯贴着餐桌的位置,变成了天然的儿童专用位置。

那个位置,曾经是我的天下。

还有一个天下,就是外公自己做的躺椅;准确的来说,那是一个铁质框架的躺椅,上面的纺布外公觉得不舒服,就撤掉用木头做了一条一条的支撑。

那可能是我这辈子躺过最舒服的椅子。

夏天的时候,外公就在客厅里,躺在前后门的走道上,不用开电扇,很惬意的休息。

记忆就是越来越少了,残残缺缺,总是害怕会忘记,忘记那些笑脸,那些期待,那些默默的关心。

它们变成了现在的我,或讨厌,或喜欢,总是在生命里留下了痕迹。

如果记忆是个黑胶唱片,我想回到那个时候,一点点用心刻一遍。

对于老家,最放不下的,除了外婆和奶奶,就是老爸老妈。

见老妈的时候,她自己用我买的电推子自己理了发,因为疫情,平日里去上山寺庙的人更少了,所以都不大在意,见到我的时候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到过年的时候,应该就会长回来“。

这山上的日子,一晃似乎也快十年了。她开玩笑说:“身边的人说以前我这么洋气,现在怎么这个样子”。

我又心疼又气,回了一句:“他们怎么那么爱管闲事”。

其实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但是我想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为什么一定要迎合每一个人呢?山上的晨钟暮鼓,每天的诵经和祈福。我每次上山,拜佛都是满满的感谢。让很多人有信念,有归宿;让很多人穿过人潮汹涌,有个安定的归属。

还有就是老爸。吃饭的时候,我突然问了一嘴说:“老爸你什么时候退休”。他挺开心的说,明年这个时候。

他总是说,节奏太紧了,缓一缓。

我临近出发的时候,在大姑姑家吃的饭,大姑姑送我下楼,说:前年是老爸最难的时候,瘦的不成样子,过年也没有买一件像样的衣服。

那时候我突然才觉得很心痛。

3年前因为公司的事情,我好一阵黑户,那个时间,老爸合作的生意也不是很好。我只知道他被骗了钱,为了不黑户,拿信用卡套来套去。但是没有意识到,其实他经历什么最艰难的时刻。

而他总是说,不要麻烦孩子,自己承受了很多。

去高铁的路上,是父亲送我的,我们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聊了他目前的情况。

很难想象到,一个小县城老师的工资,每个月想办法各种套钱还2万的钱时候的难受。打字到这里,内心还是充满了愧疚。

他总是说:慢慢就好起来了。一点一点弄好。

那几年,他害怕我结婚,也不出来,也没有让我做什么。一个父亲能做的,就是扛下来再想办法给子女做些什么吧。

一个疫情其实打破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在小小的县城里面,一面是蓬勃的“现代化”,一面是疫情波动下很多人的节奏都被打乱了。

曾经想着仗剑走天涯,回过头,其实有很多亲人,在后面搭起了一面挡风的墙,任你去翱翔。

上海-福安,500公里,在这面墙后面,我似乎错过了,很多很多。

————

写在2021年10月7日。新的开始,向前,也更多的,回到更大的家庭之中。


照相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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