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三周年祭日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我告诉自己。
姥爷去世的时候我没回去,一直是心中的结。于是不管天气多么炎热,蚊虫多么叮咬,我还是带着小女儿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终于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我却找不到去姥姥家的路。记忆中那条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大路早已没有了踪影,到处都是柏油马路。弟弟开的车在一条泥泞的干渠路口停下,说这是去姥姥家的那条小路。这难道是小时候从刘楼后街去姥姥家抄的近道?怎么一点都不像?我无数次梦见过这条小道。在刘楼上小学时,有时候放了学我就和姥姥村的秀红、秀萍一帮小伙伴骑车子风一样穿过这条小路。路两边长满了高高低低的庄稼,玉米高粱的叶子呼啦啦在风中作响,时不时剌过儿时的脸,痒酥酥的。我们比赛大撒把,看谁抓的叶子多。有时我们没有车子骑,就步行从麦子地里抄近道回家,在麦田里赛跑,常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肚子疼还不肯停下。而更多的时候是有人发现了没见过的花或者虫子,大家围成一堆看。我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浪费时间好像也没有迟到过,或许迟到过,只是童年的时光太过美好,以至于忘记了不好的记忆了吧。
姥爷的坟就在远远的玉米地里,因为刚下过雨地里淤得很,再加上小女儿需要抱着才走道,爸妈就不让我进地里给姥爷上坟了。妈说,人来了姥爷就知道了。我只好怅惘地站在路口,朝着姥爷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想着小时候去姥爷家玩的种种,想着姥爷晚年我不能常常看望,想着从今后“张凤乐”这个名字再也不会被人们提起,想着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荒冢一堆草没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仿佛和姥爷说了很多话,仿佛流了很多泪,心里的结也似乎慢慢松开了。
我还想去看看姥爷的村子。那是我童年非常珍贵的一隅。村里有我的玩伴,世奎哥,美丽,李文辉,慧琴,秀红。记不清玩的啥,记忆留下的都是快乐。姥爷家西边是雨田舅舅家,雨田妗子总爱站在墙头边叫我“姚庄的小妮又来了”;东边是傻二哥家,傻二哥是个跛脚的孤儿,一个人孤零零住在爹娘留下的老屋里,后来买了一个云南媳妇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就去世了又留下二哥一个人;前边是雨强舅舅家,这是我最喜欢去的舅舅家,世奎哥天天带着我玩;后边是雨江舅舅家也就是慧琴家,慧琴家是从江西山里搬过来的,据说那边太穷了吃不上饭就回到了山东老家,慧琴讲的山里的狼山里的水给了我无限的神往;李文辉家住在西头,是我小学的同学,那时候男生女生之间是不说话的即便在村子里玩也是隔得远远的,那时候的文辉是瘦弱的、害羞的,却无师自通会唱很多流行歌曲,据说现在是大老板了,开着很大的工厂,坐着很豪华的车,人也胖了很多,开朗很多;秀红家住在东头,很胖很豪爽的假小子,力气大得很经常骑车子带着我,退学后没几年差点成了我的表嫂后来不知为什么嫁到了别处再也没见着,如今应该当奶奶了吧,不知道是否还记得我这个童年的玩伴呢。
我想去看看他们,或者说,想去看看童年的我。爸妈说村子早就变样了小时候住的姥娘家的土房子早些年下雨淋塌重新翻盖了不去也罢。我只好作罢,跟着爸妈来到了镇上的饭店。农村的红白喜事早就不是小时候在家办的热闹场景了,宴席都放在了饭店。陆陆续续姥娘家的孝子贤孙进了饭店,我竟然一个也不认识。突然,一个黝黑黝黑的老太太抓住我的手说“你是世俊吧”,我仔细辨认,依稀看到了雨田妗子的影子,赶紧答应着。雨江妗子也认出我来了,激动地问我还认不认识她。我一边应答着,心里却是一阵阵失落。她们都老了,衣服邋遢,指甲肮脏,满脸沧桑。勤劳而清贫的生活磨粗了她们的相貌,也磨糙了她们的心吧。尤其是童年的聋子妗子,小时候老是逗我玩开着我听不懂的玩笑如今腰弯得快要挨着地了,居然还知道我是“兰芝家的老大”。还有我的姨妈们,尽管这些年偶尔能见着她们,但我还是没想到几年不见她们老得和姥姥在世时一个模样了。头发完全白了,瘦得麻杆一样不禁风。我到现在记得小时候和四姨吵架的情形,那时候的四姨多么健壮,因为我用铲子碰破了她家女儿额头的原因四姨对我破口大骂我也毫不示弱一句一句学着她骂回去。如今的四姨疾病缠身瘦骨嶙峋让人顿生悲悯。我止不住心酸,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我决定再也不去姥娘家村子里看看了,此生再也不去了,就让记忆永远停留在儿时的时光里吧,停留在那个无忧无虑无心无肺疯玩疯闹欢乐无限的时光里吧,停留在我自己的东程楼村,只属于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