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消失的时间终究无法逆流,生活不间断,无处遁逃。
2017年7月28日 武汉天气晴
“晚上,所有人都睡了,你在我旁边没有睡,我们是怎么开始谈话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你用清楚的北京话回答,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梦幻的鱼群,鼻线和嘴角有一种金属的光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给你念起诗来,又说起电影,又说起遥远的小时候的事。”当我坐在教室的后排,听老师用低沉的声音给我们念顾城当年写给谢烨的情书时,眼前浮现出女子灵动的眼睛,透过眸光可以看见深海里成群穿行的鱼群,在绿皮火车深夜行进的哐当声响里,顾城看到了爱情奔涌而来的模样。恍惚间觉得自己这三年做了很多的“错事”,学生所知道的语文里从来没有顾城的爱情,更不会在刷题背书的黄昏里想到“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文学,在追求效率与成果的现实里似乎变得酸里酸气,迎合炒作,柔弱无力,中文系,大多也成为了“出来以后教语文”的生产地。
魏老师的老师曾经不解的问他:你为什么要教文学,不如教学生一些有用的东西!魏老师轻描淡写的说:我能怎么办,你难道想让我去教开挖掘机啊?我也不会呐......在全班的哄笑里,我前所未有的轻松,整个夏天我不就是在期待这样一个时刻吗,坐在熟悉的教室里,隐匿着陌生的人群中,安静的做回学生,假装这三年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我的未来还停留在未毕业的憧憬里。
没错,我几乎是逃回华师的。
武汉的夏天,热,很热。穿着鞋走在路上不多久,就能感受到鞋底逐渐升腾上来的刺痛,不远处的地面荡开一层透明的热浪,凹凹凸凸的在流动。食堂里的农夫山泉拿起来很烫,换一瓶,依然是热的,“老板,给我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板着脸的老板忽而拉下口罩笑了:呀!这就是常温的啊!天儿太热了哈~地表温度达到70度的武汉,不知道有没有谁家的温度计爆了表,我汗流浃背的背着电脑走在绝望坡上,看着周围滚烫的草木却有一种心甘情愿的怜惜在滋长,这个夏天,真想在这里停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过去的三年过的马马虎虎,做了自己喜欢一些事,遇到了很多新的朋友,姑且算衣食无忧,正常生长。但当我回到华师的那一刻,见到一些故人与恩师,心里蓦地被撕开了小小的缺口,越来越大,皲裂扩散,忽然好想用涂改液删除三年的记忆,从这里重新来过。我甚至想赖在桂中路星星点点的斑驳里,变成一只金龟子或一只蜗牛,蜷缩在角落里,看来来往往经过我的各色鞋子。
三年,在天南地北的各自生根发芽里,渐渐看清象牙塔与现实的界限。原来不是任何的事,都能自由的喜欢与拒绝,华师,有一天竟成了我的避难所。我很早便憧憬这个夏天的相遇,想象中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坐在图书馆里,安静的空间,明亮的桌椅,摊开一本又一本的书,静静的读,直到“回家”的萨克斯响起,才意犹未尽的起身离去。路上热风涌动,抬头能看见明亮的星星。然而,回来之后才遗憾的知觉,时间不会因为地域的转变而割离,此前未完成的牵绊即使回到华师依然如影随形,手里的作业与工作,心里的不甘与贪婪,交织成细密的网,一点点压榨着时间,一点点考验着我的承载度。原来,不是华师不让人安宁,而是生活不会让我有机会逃遁于无形,每一步的前行,都必须要自己去面对,无处可逃。即使在华师,我依然要处理未完成的工作,心若不平静,在任何地方索求平和都是徒劳。
走在满是桂树的路上,深绿浓翠的叶子被霸道的光亮挤出一条条金色的裂缝,行人的脸上也被调皮的画出圆圆扁扁的标记,光影交错间,想起七年前的九月初到此处时拂面而来的幽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燥热涌入肺腑,我忽而看到藏在暗色枝叶间黄白交织的细碎,一个少年仰头走过如隧道般静谧的花树,阳光蹭在她的紫色书包上,轻轻晃动着消失在路的尽头。此刻的桂子山,似乎已经充盈满熟悉的芬芳。
原来,我,终究不能成为桂中路上的金龟子或蜗牛,奔流远去的岁月早已无法回头。
我多想在这里静下来,找一个答案。
接下来,我应该去哪里?应该爱谁?应该追逐怎样的欲望?
桂中路上静悄悄的,蝉鸣在被热风吹成了长长的线,飘散在满眼熟悉的角落里,曾经同我散步的人,不复再现,而我,也需要匆匆去图书馆完成千里之外的工作。
华师,别来无恙,有很多的答案,也许必须靠我自己去找,无处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