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两条笔直的铁轨上疾驰,就像是哪个巨人的电动玩具。这玩具里装着成百上千的人,每一个都有自己心中的目的地。荀郁冬就坐在五车厢六排靠窗的位置上。虽然是实习,他知道,这一去基本上就是和学生时代的告别。这几年,还算不错吧,交了几个朋友,考了几本证书,顺利的找到了工作,非要说遗憾,恐怕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他了。
离校的最后一刻,他踌躇了很久,可始终没有能鼓足勇气,他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可顾虑的呢?反正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就算告白失败,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而已。可他还是停下了,他连一点点不好的印象都不想留给他。张云彬,那就是荀郁冬四年唯一的遗憾。
“来,行李架上箱子放好。”乘务员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抬头一看,自己的行李箱被颠簸的已经露出了提手,他赶紧站起来把箱子往里推,这时候,他忽然发现箱子开口的缝隙里似乎夹着一封信。那正是一封信,他抽出来,信封落款的名字上写着张云彬。
虽然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可他有种预感,这种预感已经要他几乎要哭出来,那个认识了四年,却从来没有说过话的男孩子,就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郁冬:
知道你的名字还是最近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你写这封信,可我总觉得,如果不写,我会一直遗憾下去。这四年,你有过和我一样的感受吗?我们总是擦身而过,总是望眼欲穿,却也总是不断错过。
我连最后一刻都没有鼓足勇气跟你说句话,只好用了这种古旧而温热的方式。听说你要去广州了,其实我以为我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没想到,分别却就在眼前。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军训的时候……
荀郁冬当然记得军训的时候,那是一个午后,大家吃完了饭,拖着疲惫的身体,提前来到操场等着下午训练的开始。草坪上,新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即使不是一个班的也趁着这时间多结交几个朋友。那是个由封闭走向开放的年龄,身边的人再也不是来自同一个城市,天南地北,乐趣无穷。
可荀郁冬却不是一个爱交际的人,他天生有点内向,目前为止,他也只是和同寝室的几个朋友们聚在一起。那是个安全的范围,而他需要那种安全。可他也会偷偷的注意其他人,他心里准备着,如果有人来主动认识他,他一定会积极回应的。
他注意到前方的花坛上,有一个少年,拿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那个人似乎和他一样不喜欢交际,可那个人又比他勇敢,敢于一个人独处,那种勇气可是让他敬佩,在这种场合,一个人,无疑会成为别人的话题。
荀郁冬一边跟寝室的同学搭话,一边时不时的往那个方向看看。可这一次,那个男生抬起了头,也看了他一眼。荀郁冬连忙转过头,可又想转回去,他想确定,那个男生看的人是不是他。过了几秒钟,他才敢又把头转过去,可是那个男生已经不见了,他四处寻找,也没有寻到,那是他们的相遇。
我发现你在看我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温暖,让我特别想走过去认识你。可是,我太懦弱了,我不知道,一个男生要怎么和另一个男生认识,原谅我这种同性恋的思维吧。(没错,我是同性恋,抱歉,现在才敢告诉你。)从那以后,我们其实经常遇到,你还记得吗?每次在楼道里看到你,我都忍不住多看你几眼,可我多没有出息,就是不敢跟你打个招呼,问问你在哪个系,叫什么名字。
你还记得大二的时候吗?那是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噢,是啊,那一次,荀郁冬的回忆立刻又随着俊秀的文字,飞回了大学二年级。他不会记错的,那是个周五的晚上,寝室里所有人都吵闹着去网咖通宵,他不是喜欢熬夜的人,却也不想扫了别人的兴。那是个冬天,寝室里的六个人都带上了零食,热水,厚棉衣,就像是参加一次露营。
他们找到了一排空座,鱼贯而入的时候,荀郁冬注意到那个男孩子居然就坐在这一排最左边的位置上。冬夜里,不知道是网咖的暖气开的太足,还是他的血液奔跑的太快,汗水竟然从额头渗了出来。他不敢离他太近,可又不想离他太远,于是,荀郁冬挑了离他三个座位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样,他的余光可以扫到他,透过嘈杂的游戏声也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是啊,他好像还没听过那个男孩子的声音。
可是,这个时候,那个男孩子的同伴似乎都准备走了,他们应该是早就到了,荀郁冬根本没有心思跟寝室的哥们儿玩游戏,他的所有五感都集中在左边,他想知道,他会不会走,他能不能再留一会。
那天我看到你,立刻就不敢动了,我心里祈祷着,坐在我旁边吧,这样说不定,我敢跟你说几句话,可是你没有。等到寝室的朋友叫我的时候,我却不想走了。那天下午我们没有课,我已经在网咖里待了几个小时了,可我看到你们拿的东西,知道你们是通宵的,所以,我让同学先走了,我去续了通宵。我也不知道这一晚上我一个人在网咖里要干什么,可是我的右边有你,我就想留下来。
我听到你们寝室的人骂你,说你害他们一直输,看到你抱歉的一直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有几次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可又不敢太明显。一个晚上的时间,从来没有那么快过,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我连忙起身先走了,因为熬了一整夜,我怕你看到一个疲惫不堪的我。
那是多幸福的一个晚上啊,荀郁冬这个经常carry全场的中单法师,那晚上就像是在梦游一样,时不时得竟然左摇右晃的出现在敌方防御塔下,被活活锤死,可他丝毫不在乎,他恨不得左边脑袋能多长出一颗眼睛来,因为左边发生了什么才更重要。
他把信按在胸口,眼泪已经早就流了出来,这些年,自己都是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不敢再离他近一点,为什么不敢停下来跟他说一句话,难道互相交汇的眼神里还没有说明一切吗?他在怕什么呢?哪怕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同性恋,可只要有他,那些又何足挂齿呢?谁又想到,就任由时间一直过,一直过,一转眼居然就要毕业。
我们到了毕业还没有正式说句话。是我太懦弱了,我总是担心,如果你不是,那我会不会让你困扰。能经常和你在楼层里擦身而过,已经是一种缘分。昨天,我走到你们寝室门口的时候,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跑去门卫那里,知道了你的名字,这个名字,和你很称,因为你看起来就是安安静静的,就像冬天,可冬天却也是总让人能体会到温暖的季节。
这封信,我本来想亲手递给你,可是,时间都走到了这里,我不知道,这个举动又意义何在,可我却总想让你知道,有个人在这四年里,一直偷偷喜欢着你。可我想不到该怎么递给你,所以,我只好辗转托了几个人,才找到你们寝室的一个同乡,让他帮忙塞到了你的行李箱里。
希望你一切都好,还有,我喜欢你,我终于敢说给你听了。
眼泪一颗一颗的滴在信上,张云彬的身影不断出现在他眼前,“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吗?”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他怎么就不能勇敢一点,现在,现在,现在也不晚啊。荀郁冬突然有了勇气,他站起来,抹干了眼泪。四处寻找着乘务员,他必须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去找那个熟悉的人。
张云彬像丢了魂一样,把收回来的被子铺在床上,大学就要结束了,这里的人和事都将过去,不知道那封信,他会不会看到,他有点后悔没在信里留一个联系方式,他完全把那信当成了最后的告白。他无精打采的坐在床上,想着马上要去的实习单位,这一切,终于要说再见了吗?
他想着想着,一种悲戚油然而生,四年前的一个夏夜,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寝室,这里的一切多么陌生,他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而现在四年过去,一切是否有被填满呢?没有,那个空缺,没有谁能填。
秋天过去就要冬天了,郁冬,他一定是冬天出生的吧。他想去给自己打一壶热水,因为心里,实在凉的冷酷。他拎起暖瓶,刚走到门口,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如果爱神告诉他,这一刻需要拿一生来换的话,他知道他会毫不犹豫。荀郁冬拉着他的行李箱,几乎是一路从校门口跑到他们寝室门口,他们又一次“邂逅”了,就像四年之中无数次那样,可又不像,因为这一次,他们都停下了,没有再继续擦肩而过,他们将彼此紧紧的拥在怀里,就像两个早已爱了很久很久的恋人,哪怕他们才都刚刚知道彼此的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