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被开打铁铺的宋九妮婶一阵子居高临下的排解与说合,竟然止住了哭嚎与痛骂;再经九妮婶一阵子高屋建瓴地开导与点拔,母亲竟能转忧为喜。只见我母亲忽地一下子站起来,一手捡了竹鞭鞭棍儿,一手拍着后臀上的黄土尘埃,不声不响,屁巅屁巅地回家去了。
母亲一走开,那七妮婶卡腰儿的手也垂下了,仿佛向我所泅水的池塘中央暸望了一下,就轻轻松松提了半小桶儿塘水返回打铁棚了。
一惯傲慢的九妮婶,不曾为谁肯做一点儿好事。而今儿却破天荒地为我解了围,我心感动,想感激涕零以表答谢,但她未必会领情,更难待见我是哪条畦子里的哪根小青葱儿…我默默地抹着眼眶,湿漉漉温乎乎的,不知是涔泪还是沾带的塘水,但我暗暗发誓,无论以后走到哪儿,沦落到何种境地,我都要从内心深处念着九妮婶对我的好!
母亲已转身回家,我泅在水里已失去原有的意义。我本想早一些儿时候要闪人的,此时不闪,更待何时?闲呆在水中,又不捉鱼捞虾,更不洗澡玩水打趣儿,只露两眼儿跟水鬼一样,傻不拉唧地闲着磨洋功,会惹村人笑话的。
母亲平素就嗓门大,一发音,一街两行的人都会听得到的;母亲假若红颜一怒的话,譬如刚才发火猛然追打我的情景,跟唱大戏耍马戏似的,她的高分贝的大调儿音韵又哭又唱的一定可以冲破霄汉的,也早引起全村人的侧目驻足了。
我分明看到了抽签摇课耍桃木剑的老吕建叔勾勾头又缩回小土屋里去了。还有水塘东岸住着的蕊儿一家,她爸妈明显地看了一会儿热闹,指指点点,相视一笑又恩爱地扯了手,回高门楼儿瓦屋里卿卿我我去了。…这都不说。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在乎的是蕊儿姐知不知我又遭母亲追打的事儿,她是不会看我的笑话的,她一定躲在她家的大门后侧儿不肯露面,她是在用她那颗慈柔又纯美的心怜悯着我的不幸的…还有水塘南边寨子里的小琴,她近段儿时间刚萌生情怀才向我频频示好与暗送秋波,我被母亲三天两头追打的窘事儿,若让她亲眼目击了,那我那刚给她心目中树立的弱小的光辉形象,岂不一下子就倒坍了黯然失色啦?…以后以后也别想得到她的关爱沾她一点儿便宜了?不要说再能吃到她那热腾腾的包子,恐连个烂冻红薯的气味也难闻到的…这可不是个小事。人要脸树要皮,小春我也要讲究尊严哩!
想到此,我一不作二不休,一手抓一只水上漂的拖鞋,折身向西,仍涉水路,穿水管桥洞,再入西塘庙后坑塘里,继续向西。沿途虽见不少散开的菱花与莲朵,想掐一两枝儿,此时我也没那闲情逸致了,懒一懒没有伸出我的贱爪子糟蹋水中的花儿,我只一心一意要找那边小义去。
边小义手里还有小山羊放养,他一定仍在西麦场西边的铁架塔那块地里放羊哩!
我专心致志地游水鸢凫,象水鸟,象小雏鳄,无声无息地游移。我是穿着破衣裤猛然跳下水的,浸水连衣本就不利于游动,若让莲秸和菱秧绊了大腿根儿,那就闹笑话了。我不能出这样的洋相,会让外人枉说我不会凫水却强言被柞草绊了什么什么的混账言语儿。所以我得边游边用拖鞋底子拔开挡道的水族植物,让游路变成垣途,顺利向西游去。
我刚一抬头要爬上岸,没想到有一只手已伸向了我。我看都不用看,已猜到那是小义的手了。
他许是早听到我母亲在追打我的消息了!定是我妈妈的谩骂与哭嚎声义务地给他传了口风。
不管怎样,小义还是与我心心相通的!他竟能料断我必从此上岸,他会奇门遁异术能未卜先知?这对我耒说还都不+分地好奇与太想追究。一概闪到脑后去,哪有闲心管恁么多扯皮烂蛋的鸡毛蒜皮之事呢。
我所坚信的,他小义哥在此等我等得一定很久很久了…!
(待续)
12月17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清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