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坏人需要几步「1」
环境对人的异化总是迅速又显而易见。
很多人都会失去自己的判断,做一些平常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在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人类史上的大屠杀中,拿起屠刀的人,也都曾是心理正常的普通人,甚至可能是一些受到尊重的,人际关系很好的人。
有些人能够在异常的环境里保持自我,他们未必比其他人聪明,未必远见卓识,却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敏感,保持了一种冷静的疏离。
在金三角这样的异常环境里,人还有可能保持自我吗?
沈星星给我讲述了许多发生在金三角的故事,不是每个人都完成了逃亡,甚至并不少每个人都想过要逃亡,可他们都在金三角真实存在过。
金三角的混乱是两个人造成的。
一个是糯康,曾经是坤沙的手下,后来自立门户,靠着疯这个字,在金三角慢慢站稳脚跟。缅甸尚佛,哪怕是最凶残的毒贩,对佛也还算尊重。但据说糯康杀过好几个高僧,这在缅甸是很严重的罪行。
慢慢地,糯康以大其力县为中心,沿着湄公河,将势力向四周扩张,最终成为金三角地区较大的一个贩毒组织头目。糯康这两个字,在大其力是一个忌讳,经常有外地的赌客说错话,直接给关在房子里凌虐,最后被沉进湄公河的故事传出来。
「猜叔,糯康和你比谁厉害啊?」我当时觉得猜叔的势力很大,脱口问道。
猜叔听了我的话,很认真地看着我,「我和你谁厉害?」
我想了一会儿,才笑嘻嘻地对猜叔说道:「当然是猜叔你厉害啊。」
另一个叫赵伟,东北人,早年间负责经营小勐拉最出名的蓝盾赌场,后来成为金木棉集团的老板。07年初的时候,老挝政府把靠近金三角的 100 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划给赵伟,成立「金木棉特区」,享有除外交和军事以外的一切自治权利。
在外国赌场待过的都知道,中国赌客一直是其中的主力军,而赵伟本身就是东北人,认识的人多,关系网复杂,因此很多中国赌客开始摒弃大其力,来金木棉玩。
赵伟依靠过人的手段,没两年时间,就把金木棉给做起来,赌场密布,娱乐场所数不胜数。
说到赵伟,猜叔难得竖起拇指,他说赵伟这个人很行,孤身一人来到金三角,20 年的时间打下这么大一片天下。
「猜叔,你见过赵伟嘛?」我很好奇。猜叔点点头,说自己见过几次。我又问具体见面的经过。猜叔没说话,只朝我露出笑容,很神秘。
糯康的大本营是在缅甸的大其力县,和老挝的金木棉就隔着一条湄公河,被赵伟抢走大部分生意以后,糯康就派人去金木棉挑衅,后来更是借着收保护费的苗头,故意制造矛盾,杀了赵伟好多个心腹手下。
冲突越演越烈,火并越加频繁,死人也越来越多。
等到 2010 年初到时候,双方渐渐达成和解,局势才重新稳定下来。
我再次走货的第一天晚上回来,猜叔请所有手下吃饭,特地叫人烧了一大桌的广东菜,说是给我换换口味。「你是浙江人,本来应该给你做江南菜,但这边找不到浙江的厨师。」
酒过三巡,猜叔亲自走到我的座位前,给我端了一碗老火汤。
我刚想站起来接,猜叔就把我按了回去,他边把汤放在我的桌面,边和我说不要这么见外,大家都是一家人。
话刚说完,所有人都应声附和,纷纷恭维说猜叔心里对我特别关心,让我一定要把猜叔当作自己的亲人,大家都是亲人。
说着说着,有几个家伙就合唱起缅甸语版本的《友谊地久天长》,唱到中间段落的时候还用筷子敲打碗筷配乐,领头的那个家伙甚至拿出双手对我挥动,意思是让我也一起来。
我没办法,只能站起来跟着随便哼哼,脸上一直带着笑,心里却想:这些人马屁拍的真是响。
喝酒时的嬉闹很容易拉近大家的距离,气氛也更加融洽,猜叔每说一个过往的英雄事迹,都惹得众人举杯叫好。
正吃得开心,大家越来越轻松随意时,猜叔突然站起身来,叼着一根烟,绕了几个身位。
就在我以为猜叔是走向我的时候,他停在但拓的身后。
但拓负责的是小勐拉到仰光的电子产品市场,他专门走私照相机、手机这些高档商品,利润很高,走一趟货能赚 10 万人民币以上,算是猜叔的心腹。
但拓看到猜叔过来,站起身来想要交谈,还没完全起身,就被猜叔按了回去。
猜叔拍了拍但拓的肩膀,我以为猜叔要说话的时候,他就用右手捂住但拓的嘴巴,左手从腰间挂着的牛皮刀套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对着喉咙,从左往右滑过,尖锐的利器把皮肤切割出一条细小的裂缝。
我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鲜血就从里面喷射而出。
我坐在但拓的正对面,可以看到血液凝聚成一股股血柱,朝我冲过来,因为距离原因,血液并没有溅到我身上,只是全部溅在了我的碗筷、酒杯上。
我的眼前一片红色,第一次体会到,原来眼睛也可以闻到臭腥,感到粘稠。
事情发生的太快,但拓的眼睛还睁着,双脚双手还在抽动,但人已经死了,脖子里流出的血渐渐不再喷涌,而是像山路上一个小泉眼流出的潺潺溪水,浸湿了整块桌布,还在无限往四周蔓延。
猜叔终于把手松开,但拓的脑袋落在桌面上,弹了两下,发出「咚咚」两声闷响。
猜叔叫还在拼命吃菜的两个手下赶紧把但拓拖走,说不想影响大家心情。
说完,又把匕首往但拓的头发上靠近,应该是想把刀上的血迹擦掉,但匕首太锋利,划开了头皮,变得更脏了。
猜叔很生气,踹了一脚但拓的身子,把匕首放在但拓的衣服上擦了擦,才总算干净。
「他会做小动作。」猜叔拿了个凳子坐到我的身边,冲我笑着解释道,但拓会把运送的货物掉包,用假货换真货的方式赚钱。
我没说话。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我当时已经懵住,心里并没有害怕恶心的情绪,反而一脸平静。
猜叔见我这个模样,以为我心理素质已经锻炼出来,不再是刚来金三角的菜鸟,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笑道:「很不错。」就坐回到自己位置,重新招呼大家吃饭。
我扫视一眼桌上的众人,发现大家神色平常,该吃吃,该喝喝,划拳的划拳,拼酒的拼酒,根本没人在意这里才死过一个人。
这种漠视生命的感觉,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其实这才是金三角的常态。
晚上我一夜没睡,满脑子都是但拓睁着双眼看我的场景。我总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但并没有。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晚的感受,不是单纯的恐惧。多年后,我重新回想起那一刻的场景,才觉得自己当时正身处在黑暗的森林中,猜叔领着我前行。
我以为自己可以跟着他,但当猜叔不经意转头对我露出笑容,牙齿间沾满血迹。
我在金三角无人可依靠。
都说有钱人特别怕死,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正确。一开始身无分文的时候,犯法的事情都敢去做,可一旦有了钱,就会想着赶紧远离这些危险。我那时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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