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岁的橙园
我向来以为,人过七十,便该坐在藤椅上,晒晒太阳,数数日子,静候那不可回避的结局。然而褚时健却不然,他七十四岁那年,竟又去承包了一片荒地,种起橙子来。
这老人,瘦削的面庞上刻着岁月留下的沟壑,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两粒不肯熄灭的火星。他站在那片荒芜的土地上,四周是枯黄的杂草和干裂的土块,风一吹,尘土便飞扬起来,扑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他却不以为意,只是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间捻了捻,又凑到鼻前嗅了嗅。
"这地,能种。"他说。
旁人笑他痴。七十四岁的人,本该含饴弄孙,或是搓搓麻将,消磨那所剩无几的光阴。何苦来哉?况且他先前已经历过那般起伏——从烟草大王到阶下囚,又从囚徒变成果农。人生的大起大落,他尝了个遍,如今竟还要从头再来。
橙树苗种下的头一年,旱得厉害。老人天天挑水浇灌,肩膀磨出了血痕,手上的老茧裂开又愈合。夜里躺在床上,骨头像是散了架,却还要爬起来记当日的账。第二年,虫害来了,橙树叶子被啃得七零八落。他戴着老花镜,一本一本地翻农业书籍,请教专家,亲自配药喷洒。第三年,眼看橙子要收获了,一场冰雹砸落了大半果实。他站在园子里,看着满地青黄的橙子,沉默了许久,然后弯腰捡起一个,剥开尝了尝。
"味道不错。"他对身旁的人说,"明年会更好。"
我五十岁时读到他的故事,先是讶异,继而羞愧。我们这班人,不过五十上下,便常叹"老了老了",做事情先想退路,稍有挫折便思放弃。而褚时健七十四岁再创业,面对天灾人祸,竟只是淡淡地说"明年会更好"。
他的橙子后来出了名,谓之"褚橙"。人们说那橙子格外甜,或许是因为浸透了老人的汗水与坚持。我倒觉得,那甜味里,更多的是一个不肯向岁月低头的人的倔强。
五十岁算什么?七十岁又算什么?时间的长河里,我们不过都是挣扎的溺水者。有人早早放弃,随波逐流;有人却一直划水,哪怕姿势笨拙,哪怕力气微弱,也要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游去。
褚时健的橙园里,每一棵树都站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