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历史上的民族大迁徙,大多是因为战乱而迫不得已的集体大逃亡,由于这种逃亡规模太大,代价也太大,往往都带着浓重而悲壮的英雄色彩,迁徙中的故事也被当作民族的史诗而广为传扬。
蒙古族土尔扈特部落的东归,由于原因是不堪外辱,而心向故土的大迁徙,所以在我们的认识上,就更多了一层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色彩,回归的土尔扈特人及他们的领袖渥巴锡汗,也被称为东归英雄。
当然,土尔扈特的东归,确实是一部英雄的诗篇,是人类历史上最悲壮的一次民族大迁徙之一。
西迁伏尔加河畔
土尔扈特部落的先祖是王罕,属于克列部,并非成吉思汗黄金家族成员。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南,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广大地区,就是土尔扈特蒙古人的故土。
17世纪,准噶尔部在蒙古高原上崛起,不仅威胁着周边的蒙古各部,而且还直接给当时的明王朝造成了很大的军事压力。为了摆脱准噶尔蒙古部的纷争,给部族百姓争取新的生存环境,1630年,土尔扈特部西迁到人烟稀少的里海旁边的伏尔加河的下游地带。
那时的沙俄的力量还没有完全控制伏尔加河的下游地带,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原被土尔扈特人视为上苍的恩赐,他们西迁的脚步终于在河水边停了下来,这片草原由于土尔扈特部蒙古人的到来而被西方人称之为卡尔梅克草原。
其实对于以游牧为生的部落而言,故土的概念本身就很淡薄,哪里水草丰美,哪里没有战乱,哪里就是家。从这个意义上讲,土尔扈特部落的西行与东归,都是为了本民族的生存,本身无中厚非。
在夹缝中生存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沙俄为现巩固已经征服的喀山和阿斯特拉罕两个汗国的既得利益,逐渐加大了对土尔扈特部的控制和打压。这期间,土尔扈特汗国为了维护民族独立自由和尊严,与沙俄进行过多次武装冲突,也同周边的大大小小的游牧民族,如哈萨克人、巴什基尔人、马里人、楚瓦什人以及顿河的哥萨克人争夺生存空间。
同时,为了争取生存空间,骁勇善战的土尔扈特人,还在沙俄的胁迫下,参加沙俄对土耳其、瑞典、波兰、立陶宛、克里木汗国、波斯王国的战争,以部族的牺牲为沙俄的扩张立下了赫赫战功。
然而,这些并没有改善土尔扈特人的处境。1770年,俄国对土耳其发动战争,又向土尔扈特汗国征调了2万人参战,26岁的年轻汗王——渥巴锡从高加索前线归来后,决计东归。而此时,土尔扈特人离开故土已经有140多年了。
应该说,东归故土不是土尔扈特人的一时冲动,在异域他乡的近一个半世纪里,土尔扈特人始终与故国保持着联系,尽管这种联系是那么的艰难,远隔万里,不但有地理上的阻挡,也有来自沙俄、准噶尔蒙古部、中亚许多游牧部落等方方面面的各种原因的人为阻拦。
早在康熙时期,渥巴锡的祖父阿玉奇汗就派出使臣历经千辛万苦用两年半的时间假道西伯利亚至北京表贡,使当时的康熙帝深为感动。康熙51年,为表达对远离祖国的土尔扈特蒙古族人的关怀,康熙皇帝派大臣图理琛等人组成使团,前往伏尔加河下游探望慰问远在万里之外的土尔扈特蒙古部,这次访问历时3年,使团于康熙54年才返回,尽管路上受到了沙俄的百般阻挠,但是出访非常成功,身处异域的土尔扈特蒙古部人民深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故国的温暖。
1756年,乾隆时期,渥巴锡的父亲再次派使者用两年半的时间到祖国加强联系。
随着沙俄日益加重的民族压迫,土尔扈特返回祖国的愿望愈加强烈,到了土尔扈特渥巴锡时代,回家的渴望几乎成为每一个土尔扈特人的最大心愿。
17万人举部东返
17岁就成为土尔扈特汗王的渥巴锡,血气方刚,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追求自由的灵魂。为返回故土,土尔扈特入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从1767年开始,土尔扈特上层贵族就已经反复酝酿东返祖国的计划。
1771年,由于沙俄再次征兵和要求汗国把300名贵族子弟送往彼得堡作人质,渥巴锡和土尔扈特人再也忍无可忍,随即起事,17万人举部东返。不过土尔扈特部并没有全部离开。为了保密,在正式东迁时,伏尔加河西岸的土尔扈特部未能得到消息,最后彻底的留在了欧洲。
从1771年1月到7月,土尔扈特人经历了与沙俄的哥萨克、与沙俄煽动起来的哈萨克小帐、中帐军队的无数血战,忍受了路途的严寒、酷暑瘟疫、干渴和饥饿的侵袭,付出了惊人的损失和生命代价,终于回到了故土,这时出发时的17万人只剩下了7万人。
实事求是地讲,在东归的路途上,死于军事行动的土尔扈特人还是少数,大部分人是被冰雪、瘟疫和干渴夺去了生命。
在同沙俄的展开的军事较量中,渥巴锡表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在他的指挥下,土尔扈特军队击溃了沿途凶悍的哥萨克的多次拦截和追击,像愤怒的狂风一样地推毁了所到之处的哥萨克据点,致使交通中断,渔业、牧场和其它作业场上的工作均被迫停止,使得俄国在伏尔加河的统治秩序陷于瘫瘓,让不可一世的叶卡捷林娜女王的统治狼狈不堪,在全世界面前蒙羞。
多数时候,沙俄军队甚至都来不及组织战斗,土尔扈特人发挥游牧民族快速行军的优势,早已把敌人甩在后头了,这在抢渡雅依克河、土尔盖河时表现得尤为突出。这说明土尔扈特人和俄国人的军事较量并没有吃亏。
实际上,在东归途中最惨烈的一次战斗是同哈萨克骑兵进行的。由于女沙皇向臣服于沙俄的哈萨克发布谕旨,要求堵截土尔扈特人,应允战利品全部归其所有,于是在土尔扈特人进入哈萨克草原时,就不断遭遇哈萨克小帐、中帐的袭击。一次,由于土尔扈特人战线太长,没有来得及集中兵力,有9000名护卫百姓和牲畜的土尔扈持战士遭遇袭击而壮烈牺牲。
在著名的奥琴峡谷,尽管哥萨克人抢占了这条土尔扈特人东归的必经之路,但是渥巴锡果断组织5支骆驼军正面发起进攻,另派策伯克从后面发起袭击,几乎全歼哥萨克军队,为死去的9000名土尔扈特战士报了仇,体现了一个英雄民族应有的血性。
揽丝疆,不许烈马回头望
英勇的土尔扈特人在向东出发那一日起,就赌上了所有的身家性命,绝没有中途回头的打算。无论是沙俄的构陷收买、各路强兵的袭扰阻截,还是恶劣的自然灾害,都没有扑灭他们想要回家的热望。而事实上,渥巴锡是充分估计了敌我的军事实力才决计东归的,否则在绝无胜算的情况下,就单凭着思念故乡回到祖国的理想,带领族人踏上一条回归的路,那只能是不归路。但是到后来,在与严酷的大自然的搏斗付出了那么多族人的生命,可能是渥巴锡始料不及的。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揽丝疆,不许烈马回头望”!在智慧勇猛的渥巴锡的率领下,英雄的土尔扈特蒙古部落经过7个月的血腥征战和长途跋涉,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已经阔别一个半世纪的故土。
这一天,他们终于看到了新疆天山,和祖辈们繁衍生息的牧场。
亲切又陌生的故土
对经过九死一生,活着回来的土尔扈特人来说,这是个未曾谋面的,既陌生又熟悉的祖国,说她陌生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说她熟悉,是因为她一直在土尔扈特蒙古人的心中。
1771年的金秋,在承德清王室的避暑山庄,乾隆皇帝接见了渥巴锡等人,并用蒙古语询问自俄国归来的详细情况和部族历史,并写诗称颂他们“终马怀故土,遂尔弃殊伦”。我们可以想见,在异域他乡饱受欺凌、得不到任何尊重的渥巴锡和他的族人此时此刻的悲喜心情。
这一年又是自称为“十全”皇帝乾隆六十寿辰和圣母皇太后的八十寿辰,乾隆隆重邀请渥巴锡等人参加为皇太后祝寿举行的盛大法会。土尔扈特部万里归来,无疑是这次庆祝活动中最好的政治礼物,也充分说明大一统的中国王朝对周边少数民族的强烈的吸引力和凝聚力。
土尔扈特部的归来应该说正是时候,这时的清王朝是政治、经济等各方面全面发展的鼎盛时期。俗话说,弱国无外交,假使土尔扈特部回归到一个国力衰微的王朝,那么,可以想象等待土尔扈特人的命运又是什么。
所以,土尔扈特人的归来,清王朝是欣然接受的。因此,在随后与俄国开展的外交斗争中,清政府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沙俄关于交回土尔扈特部的无理要求和武力威胁,明确表示:“或以兵戈,或守和好;我天朝惟视尔之自取而已。”
清代一直推行满蒙联治,尤其是在清朝中期之前。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十分重视与北方各民族的关系,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安全与现固。清朝的民族政策之所以比较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在政治上和军事上主要依靠漠南蒙古贵族,采取政治联姻、封王封爵、优厚的政治经民济待遇等手段,利用他们打击分离势力,这样就较好地统一和巩固了多民族的封建国家,也为我们今天的辽阔的疆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土尔扈特部蒙古部的归来,清王朝也没有例外,采取了优抚的民族政策,我们从乾隆亲自撰
笔书写的《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的碑文中可以看到,清政府为回归的土尔扈特蒙古部提供了大量的物资,并且在新疆划拨了水草丰美的牧场,并在此后的100年间,清政府没有向土尔扈特征兵,还给土尔扈特部百姓免赋8年的待遇。这些措施的实施,使土尔扈特人民在祖国的故土上得以安居乐业。
但是,清政府对渥巴锡本人的安置却不那么大气,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一个如此强悍的蒙古部落的回归必然造成了清统治者的不安,清政府又拿出了“分而治之"的杀手锏。因此,渥巴锡的政治权利在回归后实际上受到了很大削弱,在清政府“众封以分其势”政策的安置下,渥巴锡往日尊贵的王权变成了几乎和原属下的策伯克、舍楞同等的封爵和职务,但是渥巴锡承德之行,从土尔扈特部落人民的整体利益出发,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即土尔扈特分为新旧两部,渥巴锡只统领旧部,这对于渥巴锡来说无疑是个痛苦的选择。
1772年,回归的第二年,由于部落天花瘟疫流行,渥巴锡的妻子、女儿、母亲和幼子相继病亡。1775年,渥巴锡也因病去世,年仅33岁。但也有坊间传说,是当时的清政府为防止彪悍的土尔扈特人拥立渥巴锡,威胁自己的政权,密谋暗杀了渥巴锡和其直系的族人,
这样的结局,使得东归的悲壮更增加了一层悲剧气息,年轻的可汗仿佛就是为了完成震惊世界的东归故土这一历史大任而生而来的。
载入史册的东归英雄
一群离开故土150多年的草原牧民,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不屈地行进着。
回家,回家!一个英雄带着他追求自由的灵魂,率领他的部族历经亘古罕见的艰难困苦,付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万里回归故土。
这一历史事件在当时也震惊世界,正如英国作家德昆赛所说:“从最早的历史记录以来,没有哪一桩伟大的事业能像上个世纪后半期一个主要民族(指土尔扈特蒙古人)跨越亚洲无垠的草原,东返祖国那样轰动于世界和激动人心的了(英国作家德昆赛著《鞑靼人的反叛》。”
年轻的汗、暴虐骄傲的女皇、大清帝国、亚洲腹地草原、民族压迫、哥萨克、战争、英雄、故土,凡此种种交织在一起,就构成了激动人心的英雄史诗般的传奇历史。这样的黄金题材,如果遇到出色的导演,一定可以打造出如《斯巴达克斯》、《李尔王》、《亚瑟王》、《勇敢的心》那样的史诗巨片来的。
当我们的观众看厌了矫揉造作的都市情感片,看腻了生编硬造的古装宮廷戏,看惯了儿女情长的市井人物故事,猛然间;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令人回肠荡气、百感交集的民族英雄人物,一定会唤醒观众深埋在心底的英雄情结!
是的,我们需要英雄,民族需要英雄,时代需要英雄,一个民族、一个大国在她昂扬向上的时候,更需要一点英雄气概的,我想,这就是渥巴锡和他的英雄部落让我们如此感怀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