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九子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手中提的装酒葫芦空空，砰声作响。细雨点在他的脸上。穿过人海花伞，角落的酒铺，却空空荡荡。
③“掌柜，来两壶老酒！”九子阔绰，几个钢镚拍在桌上，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放下葫芦，等待着掌柜抬眼。
④“这几个铜子？也想两壶酒？客官莫说笑！”掌柜一脸戏谑。“什么时候这酒，也涨价了？”九子半脸茫然。
⑤“这国家，都改革开放了。你说说这物价不涨涨，哪能对得起我们这个小百姓呀？？？我这家里还有好几个人要养哩。去年冬天……”
⑥莫等掌柜说完，九子摸摸兜里，这荷包比九子的脑袋都空，哪里还有半个子？九子急忙打断，说“掌柜，那就打一壶，分半装我这两个葫芦。”掌柜这才露出了悦色的笑容，在阴黑的天气下，满脸横肉，像极了发福的关公。
⑦“得令，客官。这就好了。我这酒啊…”老板又横竖夸这酒好。九子可没劲听。这话他爹都跟他讲了多少遍了。每次他爹一没酒喝，也是拿着这俩葫芦，到这城东的小酒铺里打酒喝。他还记得，但是正直傍晚，他爹吃饭没酒，也是急匆匆来这小酒铺，父子俩打完，一起走在黄昏斜阳中。他爹一遍遍唱着“酒干倘卖无”，九子就一边用口哨给爹爹伴奏。那时候的父子，就像兄弟。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⑧那时候的父亲，还会笑眯眯用筷子沾点酒给九子，他说，汉子，一定要用美酒。
⑨突然，掌柜一声，把九子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客官，酒好哩。您尝尝？”九子接过酒，掂量掂量，连谢都没道，随即走出门去。他怕晚一秒，那掌柜就会看到他眼里那股暖乎乎的水。
⑩来返的这条路，从此就一个人走了。
①九子回的不是自己的家，而是走了一条自己走过无数遍的路。爹爹的坟，就在小路的尽头。这路，他闭着眼都能摸着到。
②爹爹坟前，一点杂草都没有。爹爹喜欢干净，纵使埋在土里，九子也不能怠慢。“爹爹，来喝酒了。今天的酒香啊，可惜只有半瓶。”九子笑嘻嘻，一股痞子样。“今天去晚了，酒铺就剩这点了。等九子我下次早点去，给爹爹你买个十斤八斤回来，爹爹和其他先人一起分了喝，也夸夸九子是个好儿子。”九子给爹爹先满上，自己抱着葫芦都咕咚咕咚。爹爹说过，酒要大口喝，才好喝呢。
③“爹爹，你看，这酒多香啊。我咕噜咕噜，这喉管里全是这味。爹爹有品，也看看这老板给我掺没掺假。”回应他的，是熟悉的沉默。
④这种问题，他不知道问了多少遍。爹爹从未答复过。他知道，其实爹爹答复了，这风这雨，云被吹过都是爹爹的答复。这里的草和土地，都和爹爹融为一体。他跪在爹爹的坟前，就像躺在爹爹的怀里。
⑤眼角嗜着泪，他不敢流出来，爹爹说过了，真汉子不许哭。就静静地，陪着爹爹。
⑥雨什么时候没下了，他也不知道。九子只是突然睁开眼，就看到雨后的夕阳红。这秋天天气也奇怪，这心中也奇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和爹爹傍晚买酒的那天。九子站起身，衣服上的土都不忍心拍。“爹爹，九子先走了。九子下次早点来，一定给你带满满一壶酒。”
⑦细雨激起道路上的飞尘，飞尘淋了雨带了重量。九子走向那片夕阳红，就像回到多年前，和爹爹一起走在这回家路上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