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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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是村里比较早出来沿海打工的,是经过老乡的介绍和担保才进了这家电子厂。

老乡对朝云说你进厂填资料的时候,文凭那里就写高中,这样有可能会分配一个好点的岗位。

朝云是读到了高一才退学的,虽然没有毕业证,但是相比较起厂里许多才只有小学和初中文凭的员工来说已经是高出很多了。

朝云是有些顾虑的,刚从学校出来的孩子最是单纯,对撒谎造假有着天生的鄙视。她更害怕人事部问她要毕业证,她拿不出来,那不就尴尬了么。

老乡说你傻不傻啊,你是想做计件员工的岗位,天天跟人抢货着,还是想做轻松赚钱的岗位。计件跟计时完全就是两码事,计件员工天天上班跟打仗似的,上厕所都得跑步来回。计时就不一样了,就算是上厕所,那也是算在工时里边的,是给钱的。

朝云最终没能逃过金钱的诱惑,还是壮着胆子在学历栏写了上“高中”。

果然如老乡所说,她很快就享受到了“高中”学历的优待。朝云在人事部招聘的新一批员工分工时,在多位新员工羡慕的眼光中,被分配到QC部。QC部的工作是负责检查产品,工作强度比起普通员工来说,实在是轻松太多,工资也比普通员工高。

朝云本来就聪明机灵,人又勤快,经过组长的指导,很快就能独自检验产品。她为人温和有礼貌,见到组长就像在学校见到老师那样恭敬有礼,这让组长感受到了满满的尊重感,对她也是十分的喜欢。

在朝云上班第三个月时候,就被组长调到了办公室检验样品,不用整日站在拉上检验员工的产品了,晚上也不用经常加班了。

朝云上学期间成绩一直很好,若是家里有钱,她必定可以圆一个大学梦。但现在,也不能怪父母,他们有他们的难处。

如今朝云的工作也算是稳定了,每个月都有工资可以入账了,除了寄回家的钱,还能剩下几个钱慰藉她孤独的精神世界。

厂门口的报刊亭便是她最喜欢的地方,那里的杂志,她几乎每月必买。《江门文艺》《佛山文艺》这些都是讲述打工人生活的,那些故事就像发生在自己身边一样。还有《读者》《青年文摘》,都是她爱不释手的读物。

每每看到那些励志故事,她都特别的佩服主人公的意志和聪慧,也经常被那些故事情节感动。其中也有不少讲述普通打工人平凡生活的,读来仿佛自己置身于其中。好多好多的故事,她永远不知疲倦地阅读,永远读不完。

朝云也有过写故事投稿的想法,可是初入社会的她,并没有多少生活经验,对于身边人的故事也知之甚少,更不敢对旁人提起。

喜欢读书的朝云在厂里没有朋友,大多数工人下班了都是睡觉,三五成群的玩。朝云的安静与他们格格不入。

所以,她的孤独,都排解在那一本本杂志里。

这天她在报刊亭拿回一本新的《江门文艺》,随手翻开,便看到了页脚下的一段交友信息。

“在朋友的眼中,你可以看到自己的美好之处。我是喜欢阅读,喜欢写故事的王建国,真心期待能与你成为朋友。”后边留下了收信地址。

朝云平时也看到这杂志里边的交友信息,但她从来没有在意过。可今天,莫名的,让她有想提笔写信的冲动。

她找出纸笔,趴在床上一笔一画地写着。朝云的字迹清秀,页面写得十分工整,如同她人一样有股恬淡之美。

首次给一个陌生男人写信,她深知要把握好分寸,不要表现得太过热情,但诚心想交友又能不表现太高冷。她在信中表示自己也喜欢看书,偶尔也喜欢写几段文字。她说自己很羡慕那些会写故事的人,特别是自己在杂志上读到的那些文章和故事,觉得他们的文笔和才华真是太好了,让她有望而却步之感。

内容没有写太多,刚好一页纸而已。她贴上邮票,将信封扔进了邮筒。接下来几天,她时而在想自己会不会太唐突了,时而又在期待着王建国的回信。

有时候,她觉得人真的是很奇怪哦,其实身边就有很多人,但却没有可以说真心话的。大家都忙着上班,忙着挣钱,下班都忙着约会,忙着给自己找玩耍的借口。却偏偏对陌生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巴巴地跟一个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好是坏都不知道的人讲心里话,期待人家能跟自己同频。

关于交笔友这事,她之前还在上学的时候,班里就有同学不知以什么方式结交了笔友。那时,有个笔友写信给自己,是件多么让人开心,令人羡慕的事啊。同学收到信时的表情,总是让人觉得她是中了大奖。

回信在朝云朝思暮想的期盼中,珊珊来迟。

拆信的时候,她莫名地紧张起来。他的回信会写什么呢?

朝云:你好!

很高兴能收到你的来信。我叫王建国,来自湖南,在杂志社做文字工作。

你的字写得真好,你看我的字就不行,写得像螃蟹一样,我都不忍看,实在是让你见笑了。我决定接下来一定要好好练字,争取能写出一手能配得上你的字。

其实,写作这件事,重要不是写不写得好,而是开始去写。你要相信,只要你愿意去尝试,愿意去写,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写出好文章的。

朝云一边读信一边笑,特别是说写的字像螃蟹一样,突然,她在脑子就有了画面感。想到满地的螃蟹,都想挣脱绳子的捆绑,像一群出征的战士一样,争先恐后地向前冲。

她迫不及待地又给王建国回了信,说以后有机会向他请教学习写作。如果那样,不管投到哪个杂志社,只要过稿,那肯定还会有一笔不少的稿费,那样可是两全齐美了。

朝云收到的回信越来越多,收信的频率从原来的一周收一次信,变成三天收一次。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朝云这几日比天上的仙女姐姐还快活。经常独自看着信嘻笑出声。

王建国比朝云大了五岁,他言语间幽默风趣,又不失一个大男孩对小女孩的关心和问候。言辞间既有礼貌地流露出对朝云的好感,又很好地把握了分寸感。

俩人的通信从最开始的讨论文学,慢慢地转变,更多的是互诉衷肠。日子在通信中变得欢快起来,打工生活也变得多姿多彩。

朝云的工作是枯燥的,每天都是重复性动作,重复性地看货。如今她的心里不再孤独,每天都有盼头。

同龄的工友们,休息不加班的时间都是三五成群逛街游玩,蹦迪唱歌。而朝云除了有需要买生活用品时,其它时间很少出厂。她喜欢一个人呆在宿舍,静静地翻看一本杂志,沉浸在那些动人的故事里,体味其中的情绪。也或许翻出笔记本,静静地书写一段文字,表达内心的感慨,或是编织一个美好的故事。

那些,都是打工人自己的故事,很多作者也都是如她一般的普通打工人。他们把工作和生活诉诸于笔端,让那些故事被更多人知道,也让更多人能够体味平凡之人的打工生活。

而读王建国给她的信,又让她了解了不同层次,不同职业打工人的生活。她羡慕王建国做的工作,她觉得那样的工作说出来都让人感到体面。而自己在工厂上班,说起来始终少了几分底气。

以至于,王建国在信里说要约她见面时,她犹豫了。打心底来说,是自卑了。别看她在信里洋洋洒洒,每一个字里透着朝气和自信,可一旦要面对面的交流,她心里打起退堂鼓来。

她以工作忙,厂里赶货为由,婉拒了王建国的见面请求。王建国没有强求,只说等下次有时间再约。并随信附上了自己的照片,一个阳光帅气,带着憨笑的大男孩。

朝云看第一眼便心生欢喜。他是与自己在厂里见过的那些男工人有所不同,少了些油腻,多了几分书香气。

王建国信里只说俩人书信交流了那么久,朝云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便随信寄出照片一张。他没有要求朝云回赠照片。他是精明人,他知道若是朝云见了照片,没有反感,还愿意继续交往,自然会回赠照片。若是朝云见了照片,没有喜欢的意思,那也不必问出口了。

朝云趁着周日下班早,去了附近的照相馆拍了照片。

她一边写信,一边嘴角带着笑意。

王建国:你好啊!

你的来信收到了,还有你英俊的照片,我也收到了。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女子我也是懂礼尚往来的。附上丑照一张,希望不要吓到你哦。嘿嘿。

前段时间厂里任务繁重,实在抽不出时间,所以拒绝了你的邀约,实在抱歉。

我最近又阅读了新一期的《江门文艺》,不知道你看了没有呢?里边有一篇故事写得真好......

我一直跟你说我喜欢读书,也想写文章写故事,哎,可是至今还未写出一篇来,说来你都要见笑了。希望将来有机会向你请教写作。

收到信的王建国高兴坏了,照片上那个充满阳光,一脸笑意的女孩,瞬间深深地吸引了,只一眼,便再也不能忘记。

他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份是天注定的,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人,都早有定数。而朝云便是上天注定让他遇见的人,不早也不晚,一切都刚刚好。

王建国怀着激动的心情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再转了公交车,终于到了朝云上班的厂门口。按照朝云在信里说的,他把朝云的名字和宿舍楼号写在一张纸条上,递进了保安室,麻烦他们帮忙打个广播找人。

等待总是漫长的,却又是充满期待的,王建国的内心像被搅动起风云。他焦急地在厂门口来回踱着步子。随后又镇定下来,静静地站在门口,时不时朝里张望。

当他看到那个照片上的女孩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厂门口走来时,他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激动起来。他朝女孩挥着手。

朝云也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来。快速跨出那道铁门朝王建国走来。朝云的脸上透着红晕,打了一声招呼后,她有些不知所措。往日在信里的开朗健谈全然不见了,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真高兴见到你。”王建国打破了沉默。

“啊,你吃饭了吗?我带你去吃饭吧!”朝云突然想起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好,你想吃什么?这附近哪里有吃饭的地方?我请你。”王建国温柔地问朝云。

“啊,我在厂里吃过了,这边有小饭馆,你远道而来,当然得我请你了。”

“也行,那你看着,我一个人吃,那不就是现实版的秀色可餐吗?呵呵。”

朝云不敢直视王建国的眼,他的心里不知何时闯进了一头小鹿蹦蹦乱跳,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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