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人和动物一样,忙着生,忙着死。
《生死场》,鲁迅所编奴隶丛书之一。鲁迅评它“让自己看见了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尔滨。”
《生死场》又名麦场,对于北方农民来说,麦子就是命。
生死是乡下麦场里的生死,是粮食牲畜的生死,也是男人女人孩子老死饿死病死,折磨死被杀死的生不如死。
全书读罢,记得女性多于男性,有人评萧红多是表现女子的悲苦,从女子角度写的悲惨虽少于国有关。书里的女子不壮烈,不大义,但却是一个又一个平凡女子,平凡农家的真实反应。
开篇就是二里半丢羊找羊,结尾活不下去还要卖羊,卖了羊,就是卖了自己最后的性命,卖了希望。但是他也舍不得卖羊,毕竟时自己的羊,所以宁可送了他人。在泥浆里浸洗裤子的麻面婆,不知是累到还是怎样,眼睛晕花到只抓得到日影。麻面婆爱家,这也是平日里农家女子最普遍的情绪情感。麻面婆爱家,她在二里半找羊时像“一捆稻草似的跟在后面。”麻面婆也想跟大家证明自己不傻,自己的智慧会在必要的时节出现。累的坐在柴堆边扒着发间的草杆的时候,“她意外的感到自己的聪明不够用,她意外的向自己失望。”可是麻面婆傻的意识不到自己的傻。麻面婆是第一个出场的女性人物,她傻,性情不会抱怨,不懂得反抗,二里半寻不到羊,骂着妻子不吃她做的焦饭的时候。“她惊惶着,带着愚蠢的举动。”她就是这样,像蜡一样消融下来,像一块白棉一样将所有的悲哀苦痛全部吸着,不让它表现出来,就连小孩子也可以随意的烦扰着她。没有知识不懂得反抗的麻面婆,将生活的一切不顺意和不舒心,全部都留在心里,然后消融在自己的血肉里。
乡下妇人,除了平日烧饭做事,农忙割麦,夜晚或者不忙的时候,就是说着自己的故事,王婆就是这么一个有故事的人。王婆在麦场和孩子之间选择了麦场,麦场成了王婆孩子小钟的生死场。三岁的孩子,就那般丢在草堆上,和铁犁跌在一起。王婆发颤的心也在海浪似麦子面前被抚平了。
“起先我心也觉的,可是我一看见麦田在我眼前时,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一滴眼泪都没淌下。”
“到冬天我和邻人比这麦粒,我的麦粒是那样大呀!”
读到这句的时候,好像能看到王婆手里拿着的麦粒心满意足的样子,可惜麦场就是生死场,麦子也在这生,在这死。
“邻人的孩子却长起来了!……到那时候,我好像忽然才想起我的小钟。”
好像!
忽然!!
才!!!
冷漠的王婆更看重麦子,她更爱能给全家人活路的麦子,或者说,粮食牲畜就是农民的信仰,农民为了粮食牲畜活而活,为粮食牲畜死而死。王婆觉得孩子会让自己变成废物,选择麦子可以让自己和全家活下去,选择小钟可能小钟也会被饿死。“好像”,“忽然”“才”几个字,刻画了农民劳苦的悲哀,竟是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能保全。大概就是这样足够痛到麻木的苦,使得王婆不在看重麦粒,二十几岁就经历这种苦楚,痛的什么也不再看重。可是王婆毕竟是母亲,母性的召唤最后让王婆“活”了过来。
王婆与其他妇人说着自己什么都不看重,却在送老马去下汤锅的时候,悲伤掠过心孔,可是饿死的无奈浸着悲伤,就显得悲伤也不是那般重要了。王婆哑着嗓子说“不下汤锅,还不是等着饿死吗?”不下汤锅,人和马都会饿死,所以王婆看到不移动的马,恼怒了,一鞭鞭的短枝打在马身上。因为苦痛的人生,似乎把树枝在马儿的背脊上打断成条状,王婆的苦痛就会结束,就像马儿下汤锅后苦痛就会结束了一样,一样结束。可是就连这一张马皮的价值,也不是王婆的。
“家中地主的使人早等在门前,地主们就连一块铜板也从不舍弃在贫农们的身上。”
“王婆半日的痛苦没有代价了!王婆一声的痛苦也都是没有代价。”
后来赵三开始反抗了,王婆心里是欢喜兴奋的,可偏偏害了旁的人,自由后的赵三像没了骨头,生生死死的轮回里,王婆服毒了,小金枝也惨死。
金枝,她的悲惨是罪恶的悲惨。罪恶的河沿害了金枝,金枝按着自己发硬的肚子,邻人的指指点点,说三道四。金枝其实也是欢喜嫁过去的,尽管有人早就说过,嫁过去后男人就不是男人了,可是金枝还是欢喜的,凭着自己对爱情家庭的信心和热烈盼望。
奈何总是一语成谶。
最后连乱葬岗子上也寻不见小金枝的尸体。
被狗扯得什么也不剩。
“永年悲惨的地带,连乌鸦也不落下。”
“宣传‘王道’的来了”。村里的女人无一幸免,金枝要走。“女人们再也不怨恨丈夫。”在这样的国恨家仇下,丈夫的打骂不公冲不淡中国人的血性,女人们也不再怨恨丈夫了。
金枝扮了老相出门,做讨饭的去都市,她想母亲,但她不能回去。
“挨千刀的小日本子!不走等死吗?”她哭着对母亲说,无奈的泪水,在乡下被男人欺辱的不行的金枝,在都市里仍然是体无完肤……
金枝缝穷,挣得两元钱也很快被人夺去,金枝又在盘算“五角钱怎样送给妈妈?两元钱要多少日子再赚得?”每天微薄的收入,金枝总是善良的金枝,她还在想着如何挣多钱给妈妈。金枝看到小猪就想着抱回去给妈妈看,看到肉铺就想着给妈妈买肉。
金枝完全摆在男人怀里的时候,也在嘶叫着“对不起娘。”娘告诉她不要和男人打交道。可是活下来太难,难得顾不上心里的生死。
羞恨终于把金枝赶回乡村,母亲拿着印有花纹的一元票子,还在奇怪金枝为什么不欢喜,河沿是金枝的伤心地,都市也是金枝的伤心地。
金枝说:“我恨中国人呢?除外我什么也不恨。”在河沿欺负金枝的是中国人,在都市欺负金枝的也是中国人。金枝也恨日本人,要是没有日本人,金枝家的小猪早就出生了,母亲也吃的上肉。
无论怎样,死人死了,活人计算着如何活下去。
在麦场,所有人先想着如何活,再想着如何好好活,可惜往往连活都做不到。
悲情的麦场,是乡下农民的生死场,一年一年的耕作,靠天生活,农民安于现状,多年的剥削压迫早已画地为牢,难有突破。
《生死场》是哈尔滨的麦场,麦场是中国的生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