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父亲19岁,因为爷爷“身份特殊“,身材略微胖的父亲,在那一年也入伍了。干部子女带头,于是爷爷把父亲送到了远在甘肃兰州的部队。说是国防科研部队,其实父亲刚到的时候只能在菜地里帮忙。父亲没有文化也是因为,爷爷做了村支书,家里的劳动力父亲这个大儿子肯定是要挑重担的,农村里的人过日子,那时候就靠挣工分,谁家劳动力富足,日子就能过的像样一点了。
没有正正经经进过学堂,可是父亲比起那些混日子的孩子还是足足有余的,每次家里轮到父亲放牛,给牛挑块好草,牛绳一栓,父亲就溜进学堂去了。他说村里小学的胡校长夸他聪明,别人小学毕业的时候,他大概也有三年级的水准了。
到了部队,体力活是难不倒父亲的,唯独去夜校上课让他如坐针毡,就父亲那三年级的基础是怎么也解不开三角函数的。一堂课回来,父亲免不了躲在被窝里流眼泪。
到部队的第二年,大约是因为在这一年里的勤劳表现,父亲有幸成了酒泉卫星发射基地的影像记录员,这也为后来他从事摄影工作打下基础。
部队生活是艰辛的,别的不说,从浙江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甘肃,要适应这里的环境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父亲的军人生涯比别人都要长,他自己算过,那是六年零七个月,如果不是大龄青年结婚问题,爷爷还会说那句话,祖国需要你就再留下。
27岁那年父亲退伍回到萧山农村,他的第一份工作是下村放电影,于是在我们童年的印象里,我们的父亲是晚上上班的,他的工具是一只小木箱,一只小皮箱,每次出门,父亲便把它们绑在他那辆28寸的大自行车后座。
对于父亲的这份工作,我是倍感骄傲的,因为每次放映的新片一到,邻居们总会在晚饭的时候先过来向我打听,而我呢,只要不是去太远的村子,父亲一般都会同意把我放在他的车头上。直到后来,哪怕放的是我已经耳熟能详的电影,我也必需跟上,其实电影场上多的是和我一样,不看电影看热闹的人。
多年以后,镇里的领导找来父亲,想出资让他在镇上开个照相馆,这样农村人不用再进城拍照片了。80年代初,证件照也刚刚开始流行,父亲大约也没有多做考虑,就答应了下来,父亲一直记得南拳王是他放映的最后的影片。
从此我坐上了父亲的后座,车头上是我的妹妹,她总是抱怨下车的时候她的脚是麻的,仿佛有一群蚂蚁在往脚心里钻。我也只能安慰她,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父亲开了照相馆,我和妹妹就没有以前在电影场上那么好玩了,所以大多时候,我们去看对门的金国民偷偷练舞,看阿泰师傅画画,写字,去墙门里阿姨家玩井水。再没什么好玩的时候就拉着水芬姨玩抽筋剥皮。
偶尔我们也有收了性子的人时候,父亲就把我们带进暗房,刚进来这里是不许开灯的,等冲片完毕,也只能开一个红灯,所谓红灯,只是普通灯泡外面加了红色颜料。接下去爸爸坐下来印照片,比豆一下我和妹妹一人一把木钳子,我负责显影盆,她管好定影盆。时间久了,不用父亲嘱咐,我们自己也学会分辨颜色深浅,然后往外捞照片了。
这是父亲的第二份工作,他一直做到他生命结束,长大以后我们也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换工作,父亲笑笑,说19岁那年,他听不懂三角函数,看到记录员背起相机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其他的我学不会,这个如果老师愿意教我,我愿意做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