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省城，王大全是陌生的，23岁的他，从来没有进过省城。
对于一个健康的农村青年来说，坐上车去大城市逛逛，开看眼界，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对于从小就患有腿疾的王大全，进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生理上的欠缺带来的心理上的自卑是阻碍这个年轻人走出去的最大障碍。
汽车平稳在省道宽阔的路面上平稳行驶，公路两旁的白桦树飞速的向后退去，大全看着车窗外单调的景色，意识慢慢的模糊了起来。他重新清晰的看到了两年前和玉秋订婚，进城给玉秋买衣服的情景。
“这就是城里啊，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进城呢。”被大全搀扶着走下大巴车的玉秋难掩第一次进城的兴奋。
“这是车站，要到市中心咱还得坐公交车呢。”大全望着未婚妻桃红色俊俏的脸庞开心的说，“我和我爹前几年来过一趟。”
“哦，那咱走吧，早点逛完早回家。”玉秋接过大全递过来的双拐催促着。
“不着急，咱来都来了，就慢慢的逛逛，中午咱就在城里找个饭店吃饭。不着急回。”
“哦。”对于未婚夫的话，玉秋是百依百顺的，因为她知道这是个可靠的汉子。
从客运车站到市里的公交车挤满了从客运站出来的旅客。
突然出现的一男一女两个残疾人，让公交司机有点慌乱。他不知道是该去扶一下看起来状况稍好的王大全，还是拄着双拐的年轻女孩。
他把车熄了火，站起身，冲挤在车厢中断的乘客大声喊道：“中间的乘客，往后走！别都站那里不动，后面还有很大空呢。往后走！”
他这么一喊，吓的玉秋紧紧的抓住大全的胳膊，不知所措的看看公交司机又看看大全，她以为是自己的拄着双拐的样子引起了公交司机的反感。
“唉，前面这个小伙子，麻烦你给这位姑娘让个座。”公交司机冲坐在老弱病残孕专座上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喊道。
听公交司机这样说，玉秋才知道，原来司机是要帮他们。脸上紧张的表情缓和了很多。
“说你呢，别装听不见！”司机见小伙子把头扭向窗外，继续说，“小兄弟，你给这个残疾姑娘让个座吧。”
小伙子抬头看了一眼司机，又把头扭了回去。
公交司机有点无奈，但是又不能采取什么强制措施。
“还走不走了？”车厢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已经有人开始不耐烦了。
“师傅，我们不用坐，站着就行。”大全感激的向司机说。
公交司机无可奈何，只能重新回到驾驶位，发动了汽车。
“你这小伙子，是聋子还是哑巴？是老人还是孕妇？没看到这是老弱病残孕专座吗？你要不要脸？”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光头青年站到了小伙子旁边。
被让在了座位上的玉秋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于陌生人的善意，感激的不停冲光头青年道谢。
公交车走走停停的来到了商贸城站，站在商贸城大楼前，看着穿着时髦衣服，留着潮流发型，来来往往的花花绿绿的男女，大全和玉秋呆立了好久。
“你好。”大全的声音有点发抖，声音小的售货员甚至都没有听到。
“你好，”这次大全把声音提高了一点，但依然掩盖不了声音里的紧张，“这件裙子能拿给我
试一下吗？”
售货员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打扮土里土气的男人，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拄着双拐的女孩，一脸的不待见。
她走到大全指的那件裙子前，说：“这件裙子一千六。”
那语气明显是在告诉大全：你们买不起。
大全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身后的玉秋，转头对售货员说：“拿一件她能穿的大小的，我们试试。”
大全转头看玉秋时，她在未婚夫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定的爱的目光。
“咱不买了，过几天天就凉了，买这个穿不着了。”玉秋扯着大全的衣襟怯怯地说。
售货员一脸鄙夷的用眼角打量着这对男女，说：“要不要？”
“要！拿一件她能穿的大小的。我们要试试合身不合身。”强烈的自尊支撑着大全的头颅，他拿出全部勇气大声对售货员说。
售货员打量了一下拄着双拐的玉秋，悻悻地转身去找裙子了。
大全握着玉秋的手，她能感觉到玉秋冰凉的手，出了很多汗。
“没事，玉秋，咱们有钱。”大全尴尬的冲玉秋笑了笑。
玉秋现在能够感觉到未婚夫对她浓浓的爱意，但是也感受到了遭到歧视的窘迫。
“试衣间在那边，”售货员把裙子递给大全，“别把衣服弄脏了。”
一股恼怒的情绪正在大全心头聚集，他熟悉这种语调和脸色……
“你穿着这裙子真好看。”大全看着穿好了裙子的玉秋，咧着嘴，开心地笑着。
玉秋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看的裙子，也开心地笑着。只是她脸上的笑容浅浅的消失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给大全带来这么大的负担。
“大全，上次村里大集上那个卖衣服的你记得吗？”玉秋轻声的对大全说，“我看有条裙子跟这个差不多，才卖200多。要不……”
听到两人的低语，售货员站在不远处说：“买不起就别试，在这里瞎耽误功夫。把裙子弄脏了我们还怎么卖？”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大全和玉秋的心。
“谁说我们买不起！不就一条裙子吗？我们没说不买！”大全终于没有忍住自己的怒火，冲女售货员大吼了起来。
几个正在旁边闲逛的顾客的目光，被大全这一吼吸引了过来，他们渐渐的聚拢在周围，打量着大全和拄着双拐的玉秋。
看到依然一脸鄙夷的女售货员和聚拢过来的其他顾客，玉秋感觉更加窘迫了，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不知向何处安放。
“大全，咱不买了，咱走吧，咱回家。”玉秋快要哭出来了。
“玉秋，咱买。买完咱就回家。”大全尽量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声音，温柔的说。
回家的大巴车上，大全久久不能平复自己内心的波动。他第一次感受到，贫穷在很多人眼里是没有尊严的。玉秋低头不语，她在想，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是多的，比如公交司机和光头青年。但是她却想不通，为什么从小到大，虽然她努力的善待别人，却依然会有那么多人，因为她残疾的躯体而对她充满恶意。
玉秋把头靠向大全，紧紧的抱着装着裙子的包装袋，大全紧紧的搂了搂玉秋微微颤抖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