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八月的中国,南北大地像被扔进了蒸笼,暑气裹着热浪,走到哪儿都是黏糊糊的闷。唯独春城昆明,像被老天偏疼似的,藏着一整个夏天的凉。清晨的光透过树梢时,还带着三分清冽,风里混着滇池边草木的淡香——每天在这儿跑上8公里,额角也只沾一层薄汗,风一吹就散了,舒服得让人想多吸两口空气。
可这舒服没留多久。从昆明离开,先到湖北宜昌,再往江苏去,南京、常州溧阳、南通……脚刚落地,空气就变了模样。长江流域的湿热是带着劲的,一扑到人身上就不肯走,刚喝下去的清水还没在喉咙里留够凉,就顺着毛孔渗出来,前胸后背的衣衫很快贴在皮肤上,指尖一碰全是潮意,连喘气都像裹着一层热雾。
从八月初开始出差,一晃就是半个月。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可心里总像坠着点什么,空落落的悬着。说不清是哪儿慌,只觉得有件不好的事在等着,很不好的预感,尤其一想到番禺那套房子,这慌就更沉了些。
所以阶段性出差一结束,8月18日我一回到广州,没多耽搁,第一站就往番禺的房子赶。推开门的瞬间,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毕竟是自己住惯的地方,哪怕空了半个月,也透着点踏实——院门外就传来“砰砰”的拍门声,又急又重。
我赶紧走出去,门口站着个穿深蓝色制服的中年男人,眉头皱得很紧。没等我开口,他就正颜厉色地说:“我是广州供电局的,接到法院通知,下周开始,这套房要断电。”话说完,他没多停留,转身就走,只留我站在原地,脑子“嗡”的一声,刚才那点踏实感全没了。
这套房在一楼,平时能从院子直接进,可正式的入户门得绕到后面,过了门禁才能到。我脚步发沉地绕过去,一抬眼,心就凉了半截——门板上几乎被公告贴满了,一张挨着一张,红色的法院印章在白纸上格外扎眼。《法院公告》《协助执行通知书》《网络司法拍卖公告》《执行裁定书》……我逐行看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心上:根据生效的《民事判决书》,这套房被依法查封,限我们尽快腾空。
早有预感的事真来了,可真看到这些纸贴在门上,心里还是像被堵了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我这辈子没沾过半点违法的事,征信报告从来干干净净;也从不轻易借钱,就算万不得已开口,也一定算好自己能还的数,提前或者按时还。怎么就突然卷进了一场能让我倾家荡产的债务里?这房子是我一点一点打拼来的,是我在广州的根,现在却要被查封、拍卖……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深吸几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先拍照,得把这些公告拍下来。我掏出手机,一张一张拍清楚,发给了那个我至今仍不习惯叫“前妻”的人。然后伸手,把门上的公告一张一张揭下来。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受过这样的难堪,那些纸贴在门上,就像贴在我脸上似的,烧得慌,我实在受不了它们一直留在这儿。
这事,是她惹出来的。
说实话,我心理上仍然接受不了我前妻从老婆到前妻的身份转变,心理上很是别扭,我不是万不得已也都不愿跟别人说起我和她离婚了。可事实就摆在这里,再别扭,也得逼着自己习惯。
她还不知道法院已经发了拍卖公告。我把照片发过去后,她赶紧去法院找执行法官问情况。没过多久,她的微信消息就来了,接着是电话,电话里她声音发颤,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说上次递去检察院的申诉材料递错了地方,本该交给执行法院,结果听律师的送去检查院,所以申诉根本没起效;她又说找的律师不靠谱,拿了钱却没办好事,问案件进展要收费,递材料要收费,到最后事没办成,钱却花了不少。
听着她在电话里哭,说着自己的无助,我心里像被揪着似的疼。再怎么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分开了,她在我心里还是亲人。我总盼着她能过得好,能开心,从没想过让她落到这么难的境地。
我赶紧把语气放软,压下自己心里的慌,跟她说:“抱怨没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找法院、找靠谱的律师,看看还有没有法律上的办法。要是需要钱,你跟我说,别自己扛着。真到没办法的份上,咱们就找对方协商,能少拿点是点。”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不管是钱还是精神上的支撑,我都得给她,不能再让她受更多打击。
后来,她跑了好几趟检察院,总算把之前的申诉材料要了回来。可执行法院那边又说,材料已经过期了,得交最新的。来来回回又折腾了好几天,总算把新的申诉材料递了上去。但房子的查封已经落了实,家里的电,也断了。
当我在8月29日上海线缆展之后,回到广州这套番禺的房子里环视时,屋里感觉很暗,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慢慢黑透。心里还是慌,可想起电话里她稍微平静些的声音,又觉得我不能垮,我要继续努力,我仍然要云淡风轻的面对外面的一切——不管怎么样,总得再试试,为了这房子,也为了大家都能过的好。
二
8月29号上海线缆展一结束,我即买了第二天回广州的机票。展会的几天,忙的连轴转,来不及考虑和关注我在广州番禺的房子,但情绪及状态肯定受到房子的牵动。
回到广州,我第二天就去到我在番禺的房子那边。
当我打开房子大门,进到房子里面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那时长时间没有人住才会有的味道,裹着灰尘的气息往鼻子里钻,一下子就把我心里那点侥幸浇凉了半截。我下意识伸手去摸客厅灯的开关,“咔嗒”一声按下去,天花板上的灯却没像往常那样亮起来,屋里只剩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心里发慌,赶紧绕到房子外面的电表区。一排电表整整齐齐的,可对应我家的那块区域,赫然贴着张米黄色的封条,上面“广州市越秀区人民法院封条”几个黑色宋体字,像根细针似的扎进眼里。我凑过去细看,封条没破,可里面的电表早就没了踪影——果然,房子被供电局停电了。那一刻,手脚突然有点发沉。

再走回屋里时,光线更暗了,里面很安静。环顾四周,房子明显被收拾过了,客厅和厨房的垃圾桶里垃圾袋没有了,冰箱里也被彻底清空了,只剩下冷冻格里冰化成的水。我的房间里,蚊帐被拆掉了,隔壁的房间,被子简单的叠起来了。地板应该是被拖过了。

但房子仍然显得很乱,和之前一样。餐桌上堆放着茶具、茶杯、水瓶等杂物。客厅的茶几上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开了包的饼干,有荣耀牌子的空手机盒,有一套茶具,指甲剪等杂物。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在洗水台上无序的放着。屋子里很多带盖的物品,比如杯子,水瓶,牙膏,往往盖子都没盖上去。厨房里放菜刀的架子里,菜刀在架子内侧,并没有按照架子设计的,放在专门放菜刀的格子里,一如之前一样。

这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房子,是我利用在厦门买的第一套房,在卖掉后还掉借银行的钱,多出来的钱买的房子。自我住进来之后,我用我在广州第一个月的工资,置办了冰箱和彩电,之后再添置三个房间的空调,新置书柜和电脑桌,置换了衣柜,把主卧的大床也置换成实木的床,客厅里沙发、电视柜、茶几也全部置换成全新的实木沙发、茶几和电视柜。洗衣机也刚换成滚筒式洗衣机。
屋里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一点点攒钱、用心置办的,想着这就是我后半辈子的家。
这套房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目光扫到客厅的墙上,我姐经过千针万线,给我绣的大幅弥勒佛十字绣,弥勒佛挺着大肚子,笑嘻嘻的看着我,似乎对我此时的心情根本就不在乎。

大学毕业,二十多年来,我无论是对工作还是对家庭,从来没有懈怠过,那么努力的生活,那么努力的工作,可是却要落得个差不多无安身之所,无立足之地的程度。
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是不够努力吗?是不够善良而招致的报应吗?我要好好的想一想,这是为什么?
真是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当然也要特别感谢我的大学同学,让我有份收入相对可以的工作,使我在房子被查封被拍卖前,能付上在广州新的一套房子的首付,并能有钱按时缴纳每月的按揭,而不致于今后流落街头或者去租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