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越界
格尔兰洛被世人称为“雪国”。这里是人类疆域最北端的域国,终年严寒,风雪弥漫,如此恶劣的环境自然制约着格尔兰洛的发展,格尔兰洛在“四域一都”中疆域最小人口最少,又少与其他域国往来,几乎被世人当做未开化之地。
然而对于修者,格尔兰洛却是另一种形象了。自千年前的【战法之争】以来,格尔兰洛便成为战修一脉的属地,艰难严酷的环境反而成为战修们砥砺自身锤炼修法的绝佳场所,无数惊才艳艳的天骄之辈从这里走出,征战四方写下传说,在那噩梦一般的【深渊百年】,格尔兰洛是人类真正的大后方,不知输送了多少拼搏在最前线的优秀战士,格尔兰洛却也因此几乎残废,作为支柱的战修凡千人出战不过几人还乡,无数修法散佚甚至断了传承,如此惨重的损失怎能轻易恢复,即使战后【联盟】有意扶持,格尔兰洛也再不复当年辉煌。
但格尔兰洛仍是战修们心中的圣地,万年不变的严苛环境、藏于密地的修法原本、隐修多年的战修前辈,这些都是他们眼中的无上珍宝,所以格尔兰洛本地人口虽然不多,来此“寻宝”的修者却是不少。凝凡先前的解释,也是扣准了这一点。
凝凡跑出一段便察觉到源力已恢复,不敢耽搁,一口气跑回落脚的旅店,直到进了房间,凝凡才敢稍稍舒一口气。
“那人没有追来”凝凡胸口传来低沉话语声“总算是有惊无险”
凝凡现在想想也是一身冷汗,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等强者的威压,能逃出性命也是侥幸。
“老师您恢复了么?”凝凡问道。
细碎的金光亮起,独眼小人飘飞到桌边,点头说道:“差不多了,我这灵体无生无死,只不过清平界里的力道与我同源这才不好驱散,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了”
凝凡不由得有些难过:“老师为了我,受委屈了”
当年遭逢大难,老师护着他一路出逃,施展了一门残缺的保命秘术,因此失去了身为战修最看重的肉身,只剩下一具无生无死的灵体。而所谓的【解放】,是以灵体模仿第二步战修的【核心】强行吸纳源力,并在瞬间释放的一种手法。每一次的解放都是对灵体的巨大伤害,【解放】是老师在无数次九死一生的试验中总结到的最后手段,自然谈不上安全,连老师自己都不知会不会在哪一次摧毁了神志,凝凡逃出时不过七岁,这些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几乎都是老师一肩挑起,【解放】也施展过几次,虽然施放的手法越发熟练威力越发可观,可终究还是伤人伤己的法子。让老师用出这个手段凝凡总是觉得愧疚难安,同时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自己用了十年,还在第一步前挣扎。放在当世只是平庸,若是一般人或许已经满意了,可凝凡身负大仇,这一点成就怎么可能满意,怎么可以满意?
所以凝凡回到了这里,老城祖宅中的【传承禁】他唯一的希望。
【传承禁】的存在并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秘密,自战法之争时就有传言说万般修法皆源于此,一时引无数战修苦苦追寻。不过后来又有传言称传承禁不过是一个修法典籍的收藏地,只不过年代更久藏量更丰,这样的地方在那个灿烂的年代还有许多,虽然难得却没了当初那样的吸引力。深渊百年混乱不堪,有关传承禁的传言便成了谈资,不复有人在意。
然而老师告诉凝凡【传承禁】确实存在,它的所在是历代域主才知晓的绝密,当年破城之日父亲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便血祭了清平界,老师也只知是在老城之中,却不知具体所在。这一样珍贵至极的宝物,必然对凝凡修行大有裨益,甚至是脱胎换骨的神效。
谁想到进入老城这第一步便遇到了如此大的阻碍。
小人摇摇头 “您说这些做什么,只要传承禁到手,我这条命交代在这又能怎样?”
凝凡知道老师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不由得又叹了口气。“接下来怎么办?”
小人沉吟许久,才道:“那人出现的太快,只怕是专门监视老城之人,接下来这几日,这人大概会一直在老城附近。可是‘开门’之日将至,不能拖得太久,唔……”
凝凡拖开椅子坐下:“老师,那寒茧怎么破?” 他对当时生死一线心有余悸
小人道:“寒茧不是什么厉害禁制,十年的寒茧…第二步就可硬抗,我可以抵挡…可我若是去破寒茧,就不好应对那个战尊。”
凝凡不由得烦躁,他若有第二步的实力老师何必如此纠结?这个凭空出现的战尊成了现如今最大的障碍。
“若是再有一位战尊帮忙就好了。”凝凡无奈的摇摇头,知道是废话,要是真有这样的人一早就请来了,怎会等到现在?
小人却猛地回头:“您刚刚说什么?”
凝凡一愣:“我说要是再有一位战尊就…”
小人周身金光一亮:“确实有一个现成的战尊在眼前啊!”
凝凡又是一愣:“您说什么…还有什么战尊…”他用力摇摇头,尽力把脑子放空,忽然眼前一亮:“您是说…今天碰到的那个战尊?”
小人点头:“是啊,咱们这次的成败多半就着落在这位身上了,如此这般… …”
凝凡听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帝都利克龙德
这里是人类最稳固的城池。自深渊年代至今的一次次增补加固使之拥有越发完美的武备,以【皇座】所在的【心城】为中心,周围千百里布下了大大小小十二道称为【心锁】的防线,世人不知其中藏着多少禁制、陷阱、机关、守卫,人们谈起这里,总是带着敬畏称之为【不落天塞】。
由于守护范围的不同,十二道【心锁】有各自不同的防御规则,安排的城守禁制机关各有所长,当然愈靠近心城愈严密坚实。最里面的三道心锁以【大神禁】封锁,这种禁制本是“死禁”,一旦设下便内外禁绝,后有大能之辈别出心裁,以血脉为引创设通道,而此处的大神禁又有不同,设下时便留了隐而不现的“生门”,每层有一位咒言师做“守门人”,有人觐见须提前通禀,守门人依“天时、节令”等等推算生门所在,而后自心城皇座有使者携秘宝过生门接送来人。期间更有一番探查之类不提。这一套流程艰难繁缛之极,几百年间觐见之人也不过一掌之数。
并非人皇不近人情不食烟火,这样严密的防护另有缘由。战法之争四大域国分立四方互有嫌隙,到深渊之战时尚各自为战,哪里能扛得住蛮族大军?直至人皇横空出世。无人知晓人皇出身,只知他自行伍间起家,而后周旋于四大域国,施展纵横捭阖的大手段,最终统御四方。人族得以扛过了那段最黑暗的岁月,迎来反攻的黎明。
然则人族终究受创太重,族运有损,战后人族秘密寻来重宝置于祖庭所在的利克龙德镇压族运,人皇亲身布置守护,再不问世事。
两队城守于【守门亭】前轮换交接。这是一间方正的小屋,下有机关,不停于神禁内移动,守门人便居于此中,内三层的城守轮换,必须在这守门亭前进行。
城守们并不十分在意这些规矩——这里是最后一道大神禁所在,身边便是心城,怎么能有人侵入此处?就算真有敌袭也早有人通报。只是不在乎是不在乎,规矩总要做足。不久两队人交接完毕,又不忘相互调侃几句,随后告别。
此时却有一声裂帛似的轻响传来,众人都是跨越第二步的真正大修者,耳力惊人,一时目光都凑在一处。
只见守门亭边的神禁下帏似有一点波纹漾起,随即有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显现,左右一分,竟在号称“万古不破”的大神禁上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旋即一条小小身影从中一跃而出,落地后也不去看一众目瞪口呆的城守,拍了拍身上浮土,这才转身,露出灿烂的笑颜。
“你们好啊!”来人是个孩子,着一身鲜艳的红白相称的袍服,不过三四岁光景,稚嫩的脸上还带着红晕,鬓角有晶莹汗珠摇摇欲坠,似乎刚跑了好长一段来不及歇息。“我是来找人的。”
他说的天真,又很认真。
一众城守同声长啸,向心城报讯,同时挺起兵刃冲上。一个能徒手撕开大神禁的敌人,该是何等恐怖的怪物?城守们知道这是生平仅见的大敌,不求斩杀,只求为心城多争取一些时间。
空气躁动!一团团氤氲的绚烂雾气展现,如虹似霰,这是极多极浓的源力汇聚才会出现的异景,城守们早将气势提到巅峰,核心闪亮,将沸腾的源力化作无穷大力充斥胸臆。出手俱是杀招!
那孩子竟像是在发愣 “你们…”
话未出口,当先一人手中重剑便已刺入他胸膛。呼啸的源力化作锋利繁密之极的刀刃涌入,炸裂,血肉纷飞,仍在嘶吼的气浪将残躯狠狠推到大神禁上。
其他人未曾想到如此,收不住攻势,一道道杀招俱都轰在大神禁上,仿佛群蛙入水般在其上激起一个个小小涟漪,那孩子尸首顷刻被轰成齑粉,连血浆都被蒸发殆尽。
这就……完啦?
一众城守面面相觑,如在梦中。一个能徒手撕开大神禁的存在,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忽然隆隆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城守们蓦然一惊,各挺兵刃转身戒备,却发现是心城守备来援,当先一人驾一匹头生双角周身鳞甲的奇异大马,身着重甲手提龙枪,周身缠绕的源力仿若实质遮盖面目,举手投足间隐隐有风雷之声。
众人慌忙行礼:“统领!”
援军眨眼间来到近前。这些人马是心城守备军所属,专司敌袭时四处援救,全员不过百人,俱是精英,统领更是真正的人族大能,也是内围守军最高长官之一,传说是经历过深渊百年的人族大将,是否真实便不得而知了。
统领将龙枪掼在地上,挥手示意众人免礼:“怎么回事?敌人已经斩杀了么?”
城守们如此这般述说一遍先前发生之事,统领听完默不作声,良久才再开口。
“神师怎么看?”
城守们不由得一愣,不知他同谁说话,抬头才见统领面朝那间守门亭,这才恍然。无怪他们愣怔,守门人委实没什么存在感,城守们值守心城多年也没见过此人真容,若不是每日都在守门亭前轮换,几乎忘了还有这位内围大神禁的真正掌控者。
守门亭自那诡异孩子出现便不再移动,如一件死物静默着。统领声音落下良久,才有低语般的温柔女声传出“今日生门不在此处。”
竟是个女人?听声音年岁还不大!城守们平日闲聊也曾议论过守门人身份,都道是修为臻至化境的大咒言师前辈,谁知竟是如此。
统领微微点头,“事有蹊跷,我须觐见尊上再作处置。”随后安排众人监守四下,另遣人联络其余心锁守备,自己一人一骑向心城而去。
城守们轰然答应分伍离开,眼光又不由得转向正在缓缓移动的守门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