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怀念

    奶奶，春天了，您可知道又有花开？

    我最亲爱的奶奶在这个初春走了，再也看不见小院里各色花开。而我，看见花儿，就想念奶奶。

    96岁高龄的奶奶，身体虽瘦弱，却一直无甚病痛，出门走路，脚步轻巧，常常忘记了拐杖。今年春节前因肠胃不适突然病倒，数日不能饮食，一天天消瘦干枯。
    奶奶走的那天，是正月三十。夜里我梦见奶奶突然好了，穿上往常的衣衫坐在她的老屋子里。阳光暖暖地照着她，明亮、亲切、干净，一如从前。上午却听到了她离世的消息。奶奶是凌晨四点走的，从此，我回家喊奶奶，再无应声。
    自年前奶奶卧床，恰50天整。看到年岁已高的奶奶多日粒米难进，腹胀如鼓，疼痛不止，儿孙辈万分心疼。父亲兄弟姐妹四人不离左右，日夜守护。我时刻牵念，恨不得一天一趟去多陪些时日。后来，经过精心调治，奶奶胀满的腹部消下去了，也不用再受输液之苦。我们用奶粉流食喂奶奶，企盼着能逐日康复。可是，日渐的消瘦与衰弱，让我们痛苦无奈地看到生命走向消亡的残酷。曾经的鲜活，曾经的丰腴，曾经的生机，已随岁月无情远离。人出生在时间的河里，又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风干成骨架，任谁也无法阻止。

    正月二十七星期日那天，我回去看奶奶。奶奶睡在那里，毫无生气，已不与任何人交流。大姑说这几天奶奶越来越虚弱，话也不想说了，意识也有些模糊，已不怎么认得人。不，这哪像我亲切热情的奶奶？我忍住泪俯身低声唤奶奶。奶奶睁开眼看我，眼神也不再像从前热切清晰。我说“我来看你了奶奶!”奶奶吃力地唤我名字，努力想和我说话。可我说的话，奶奶听起来竟很费力，似乎听不明白了，自己吐字也含混不清。不一会儿，奶奶便又沉沉睡去。看着奶奶嶙峋的身子，那曾经给我梳头缝衣的手，已无力抬起。我伸手轻轻抚摸，那灰薄如旧布的皮覆盖着每一寸瘦骨，根根突起，让人心疼无比，忍不住泪眼模糊。
    从老家回来后，连着两夜我都在做着有关奶奶的梦，忽而悲伤，忽而欣喜。明知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离别，可还是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每个人都要面对的生与死，谁也无法逃避。奶奶仙寿96岁，近百十年的生命历程在多灾多难的人世间已属少数。临走前已给了我们尽孝的机会，直最后这段时间，仍清醒如初，精神好时还会劝慰我们。平静坦然迎接离世的日子，一步步摆脱亲人的依恋，不愿给儿孙留下太多的离别的痛苦。可从感情上，我仍忍不住一次次失声恸哭。为这永难相见的分离，为这无法逆转的逝去，为这心底最初的温暖的少时记忆，为这永难割舍的亲情。
    我最亲的奶奶，在这个初春走了。
    杨柳长新绿，再没人给我们做那些带着一丝微苦几分清爽的柳絮儿；桃花露粉红，再没人用削下的桃木给我们雕刻成小巧的刀剑来驱灾避邪；榆钱初展翅，再没人给我们择捡鲜嫩清香的榆钱。干净的庭院，再没人坐着给我们讲年代久远的故事；回家的时光，再没了那份祖孙依偎的温暖与踏实……
    小时候，因添了弟弟，母亲无法照料尚年幼的我，晚上便由奶奶搂着睡。奶奶爱干净，每天睡觉前，都要把我在地上玩耍弄脏的衣裤抽打整理干净，再摆放整齐。冬天天冷，起床前要把棉衣烤热了再给我穿。最幸福的是晚上躺在床上，听奶奶讲故事，唱小曲儿，猜谜语。诙谐幽默的乡村俗语，带着浓厚乡土气息的小调，朴实如泥土般的乡间故事传说让我百听不厌，如痴如迷。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到我上小学。奶奶干净的小床，是我儿时最暖的记忆。
    后来上学、工作、成家，和奶奶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每次回家，第一个要去找的，就是奶奶。给她带上些爱吃的食品，看着她高兴得像个孩子。看她忙着给我们拿吃的玩的，感觉自己又成了孩子。喜欢偎着她，喜欢那份亲情带给彼此的踏实与满足。

    奶奶养育了4个子女，经她照顾悉心的孙子孙女外孙远不止我一个，但每个孩子都会认为她最疼的那个就是自己。而我，恰是那最重情的一个。看着奶奶年事渐高，一则为喜，一则为忧。多希望时光就此停驻，让我们可以不用分离。是的，我们是有些贪心了，哪有谁幸运到人近中年还可享受这份天伦之福？我们一边庆幸感恩，一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感念上苍厚爱，愿永将我们遗忘在岁月的缝隙里……

    我们送奶奶走的那天，全村男女老少无不前来灵前敬献祭礼，大家都说，像这样成群成批的祭拜者，村里多年来鲜有此例。奶奶的热情和善，总是让太多的人念起她的好处。
    我最亲的奶奶，已在这个花开似锦的春天离去。
    迎春花又已灿烂肆意地绽放生命的美丽，桃花那深红浅粉仍会让人意乱情迷，海棠、碧桃、榆叶梅又将次第开放，这个春天还会和往常一样绚丽。可是，看到花，我就会想起爱花的您。
    星期天，我回家给爷爷送包子吃。站在没有奶奶的院子里，我又一次泪落如雨。
    奶奶，您的小院里桃花又对春风吐蕊，小院后玉兰已挂满树枝，墙角处翠竹抽出新绿，房檐下忘忧草也长得更加葱郁……您可知道，我和花儿在春天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