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几日,入手了一本《眠》,是一本薄薄的小书,每页还配有卡特·曼施克的精美插画。
在这之前,我真的还没接触过村上春树的作品,尽管他的《挪威的森林》等小说已经很火(我承认书读的少啊)。
因为篇幅很短,我用一早晨的时间就把它读完了。读完距今一天多了,我想今天不写点感悟之类的,我真的也要不眠了。
原版的《眠》在封面上赫然写着:“《眠》写出人极端状态下的“极端发现”,有卡夫卡的荒诞,又有爱伦·坡的惊悚,读后给人强烈震撼。17天,我不曾合眼。17个白天,17个黑夜,无眠的世界,你能做些什么?”等文字。
写作《眠》前,村上春树四十岁,遭遇写作与人生低潮,心逐渐变硬变冷。他到希腊与土耳其旅行一个月,来年春天,心中的冻结渐渐变得柔软,几乎一气呵成写下这个故事。在这层意义上,《眠》也是村上先生在那段低迷期自身的写照。
因为这本是新版本,只有如图深蓝色的封面,我一翻开,就直接进入了眠。
1
“无法入眠,已经到了第十七天”。开篇第一小章,我就被这样醒目的字眼裹挟。村上以一个女性妇女的视角来讲述她的不眠。不需要太多的人物刻画和复杂的人物对白,只有“我”——女主人公的眠,其实更是不眠。我仅仅是睡不着,彻夜无眠。除了睡不着,我处于极其正常的状态,不困,神志也清醒如常,甚至比平常更清醒。身体也毫无异常之处,依然线条优美,皮肤细腻。日常的一切:做饭,购物,洗衣,育儿,以及我的爱好,游泳,都没有受到影响,还有食欲,并不觉得疲劳。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丈夫和孩子都不知道我彻夜无眠,这件事我秘而不宣。我也不恐慌,不眠的夜里,我就看书思考,一切都好像很正常。
村上笔下的"我”——普通家庭主妇,是一个游弋于社会主流或主体人群之外的“边缘人”,但边缘人的感受和心理未必就是边缘化的。小说里的“我”没有工作,不去公司上班,不求大富大贵,一夜爆红,也没什么远大理想。丈夫是牙科医生,在距家很近的地方开办一家牙医诊所,生意还行。我只需要做好丈夫的贤内助,打点好家里的一切就好,所以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白天的空闲时间,我可以游泳,听FM广播,逛街,窝在沙发读书或是迷迷糊糊地昏昏睡去,生活平稳有规律。也没有乱糟糟湿漉漉黏糊糊的家庭关系,亲属关系和人事关系,我是自由的,无牵连的。
小说中的“我”在连续十七日的不眠状态里思路清晰,精力充沛,有序处理好生活的一切,更是平静地对待自己的不眠,甚至思考了很多终极性的人生问题。这点让现实中的我们无比佩服,要换作是我们自己三天未眠,就着急惶恐,大脑和身体都不能正常运转,怕是早已求医问药了吧。
村上更是厉害,仅用一些小场景,小情节真实地刻画了“我”丰富多变,细小微妙的心理感受,委婉细腻,毫无矫揉造作的阴柔之感,仿佛转换了身份在讲述自己的眠和不眠。
2
睡不着的第一夜,我做了个令人生厌的梦。是个阴森黏糊的梦,我在眠夜被梦惊醒,再也睡不着了。但丈夫和孩子都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酣然熟睡。我喝了白兰地,镇定神经,又吃了草莓稍作休息,还是毫无睡意,就挑了《安娜·卡列尼娜》来读。婚后,我已不能专注地读书了。这一夜,我读的尤其认真,胸无杂念,专心地逐页阅读。深夜里,我同沃伦斯基一起骑马飞跃障碍,亲耳听到人们的欢呼声。同时我又坐在观众席上,目睹沃伦斯基坠马以及安娜向丈夫坦白自己的不忠。在第一个星期里,我陆陆续续地读着安娜,甚至重拾以前的爱好,边吃巧克力边读书再配上白兰地,很是惬意。
我花了一个星期把《安娜·卡列尼娜》一连读了三遍,越读越有新发现。此前我仅能理解很小一部分。我终于读懂这篇巨作就像食物链一样,暗藏玄机和谜团,大世界里套着小世界,小世界里还有更小的世界,然后循环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链条世界,每一处未解之谜都在被等待世人开发和探索。不眠夜里的重读,我清醒地看透并理解列泰这位伟大的作家要说明什么,告诫读者什么,他早在下笔的时候就把每位人物的命运掌控,只是我们还没看透而已。
现实中的我自己看了这本《眠》,也不能眠,在想为什么“我”—女主,要在不眠的夜里偏偏选中列泰的安娜来读呢?
睡不着的夜里,人们更偏向于那些“睡前故事”类的书来催眠,而女主偏偏拿起了让人更不能眠的《安娜》。我想列泰也必定经历了很多个不眠夜来塑造他笔下的故事;小说里的安娜也一定在很多个眠夜不眠,辗转思考她和沃伦斯基不敢公开的爱情;同样,村上《眠》里的“我”一样不眠,彻夜思考,在自我意识清醒的状态里穿越时空和真正已眠(已逝)的列泰对话,探寻本质的存在。
大家都未眠,现实里的我今晚也不敢眠,想问村上《眠》该是讲述眠的,奈何却让人读后久久不能眠?
3
持续不变的清醒状态进入第二个星期时,我开始不安起来,开始觉得这是异常状态。人都会睡觉,没有人从不睡觉,何况我这种接连好几天不眠还一切正常的。这肯定有问题。我不眠,思考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作出了好几种假设,最后都否定了。一天午后,我去图书馆查阅有关睡眠的书。
得到的信息都是:所谓睡眠就是休息,对人来说,就是肉体和精神的同时休息。
其中最有价值的一种说法是取向观点。作者声称,人无论在思考上还是在肉体的行动上,都绝技逃不出一定的个人取向。人会在不知不觉中制造出自己的行为模式和思考模式。一旦制造出来,倘无万不得已的事态就不可能改变。亦即是说,人在生活在这种取向的牢笼中。睡眠正式对这种取向的偏颇。睡眠时宿命般被编入人这一系统的程序中的行为,谁都不能避免。假如失去睡眠,人就将失去存在的基础。
我开始赞同这种观点。取向?像我们日常的吃饭,睡觉,购物,聊天等生活中平常不过的小事都是一种取向。因为这是既定路线,我们早已设置好的人生模式,早晨来临便睁眼醒来,夜晚降临便上床睡觉,每天由大脑操控,只需肌肉习惯性地机械重复。几千年来,古人深谙其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翰翰宇宙也是如此,昼夜交替。
我深思:那我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我被取向性地消费,为了调整这偏颇而睡觉。每日周而复始。周而复始的尽头究竟有什么东西存在?会存在某种东西吗?我认为什么都不会有,只有无休止的取向和修正充斥我的一生。想明白后,我不再害怕失眠,什么都不害怕。我不愿意被取向性地消费,我不愿意我的人生就被睡眠这么无意义的事取向消费了,我要追求更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我决定,我看书,我不睡觉。
从夜间十点到清晨六点的时间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可以自己决定它的取向,赋予它该有的价值。我读十九世纪俄国的长篇大作,深夜出去漫步,凌晨三点驱车到港口,我随心所欲支配不眠的夜晚,别人眠,独我不眠,我的人生因为不眠被扩大了。
4
十七个白天,十七个黑夜,好长好长的时间,我不曾合眼。我已经忘了睡眠的滋味。当我试图闭上眼睛,唤起睡眠的感觉,我的意识里只有清醒的黑暗——这让我想起死。
我会因为不眠,预支身体的某部分时间而死掉吗?
我将死想象成位于睡眠延长线上的东西。所谓死,总的说来就是比普通睡眠远为深重的无意识的睡眠——是永远的信息,是灯灭转暗。所谓死,很可能是和睡眠之类性质截然不同的状况,它也许就是此时此刻我眼前看到的深邃无涯的清醒的黑暗。所谓死,也许就是在这种黑暗中保持永恒的清醒。
我还活在这世间,我不曾体会到死亡,也没有人能告诉我死后是什么状况,也没有人能知道。因为死后的人是否存有意识,他也不能通过某种途径告诉活着的人。死是不是长眠,还是和活着是一个状态,活着就是白天,身体和思维同在;死了是黑夜,身体已眠,而思维却和宇宙同在,永恒不眠。
我反倒怕了,到底是眠还是不眠好?
如果死是无意识的眠,是空洞,我宁可不要,这是在消费人生。
我需要的是专注力,没有专注力的人生,就仿佛大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死是不眠,是永远保持清醒,别人在眠,我却不眠,孤身一人的黑暗和清醒,犹如囚禁,这是在隔绝外界。
现在是黑夜最深沉的时刻,丈夫和孩子眠了,宇宙也处于眠空状态,我不眠,被关在思迪这个小铁箱里无处可逃。
《眠》打破了自己与自己的隔绝,身体与意识的隔绝,眠或是不眠,都由我决定。以不眠来消费眠,来扩大自己的人生,是一桩妙不可言的事。我期待一试。
恩,完了,感觉脑袋也被掏空了,是要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