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痛又一阵袭来,从腹部开始扩散,她只觉得肚子像是一只正在犯病的瘟鸡,每隔十几秒,就死命地抽搐起来。
她双手用力的抓住铺子上的稻草,大口的倒着气,耳朵轰轰作响。对面墙上挂的那只笸箩像浮在水里一般,在破窗子里射进来的尘烟里,飘来荡去。
邻村那个姓李的瘦老太婆,平日里总是靠在院门口的矮墙上打盹儿,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此刻怎么却有那么大的劲儿,一面按住她的两只大腿,一面厉声嚷着:“快点儿!快点儿!使劲儿啊,马上出来了!快用劲儿!……”
汗水顺着额角流进她的眼睛,周围的一切都湿漉漉,雾濛濛的。
她缓了口气,在又一次阵痛中拼足了力,大声喊叫出来。那一刻,她感觉身下滑溜溜的“咕碌”一下,随即有婴儿的哭声,喊破这窄旧的茅草屋子。
伴着这哭声,她一下子泄了浑身的气力,歪在一片血污的稻草窠子里,虚弱地喘息着。
“行了,这下好了!是个妞儿,来看看吧!”
一个粉粉的小东西递过来,拼命地哭着,头发像刚出壳的鸡仔儿般湿漉漉地贴在脑瓜子上,初生的眼睛还未睁开,只是一条线,眼泡鼓鼓的,粉色的没牙的嘴里,舌头卷在一处,嗓子里发出响亮的哭声。那两只小粉腿之间的模样让她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这十个月的努力又算是白费了!
她摸摸自己干瘪的乳房,顿了顿,还是把孩子贴在胸口上,“总得让吃上几口吧?”她默默地想。
那孩子一贴上她的胸口,立刻就不哭了,自然地啜起她干瘪的两张皮上低垂的奶头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乌黑的瞳仁,在对面破窗户射进来的几丝光亮中盈盈闪闪,像两颗水灵灵的黑葡萄。
可是她几乎没有奶水。那小东西费力地啜了一会儿,喘了几口气,又啜了几口,突然“哇——”地又哭起来,像是憋了许久的委屈,眼角竟涌出大颗的泪水。
她呆若木鸡地抱着孩子,看到他进来,一脸的铁青。想必是李老婆已经告诉他了。
“就今儿个一晚上吧!”
他只瞟了一眼孩子,转身出去了。
孩子仍拼命地哭着。刚刚来到这个世界,连口奶还没吃上,怎么能不伤心呢?她拿了块破单子,把孩子放在中间,粉粉的胳膊,粉粉的小腿,像朵夏日初绽的荷花,小手紧紧地握着,仿佛要攥紧了这个世界。她是多么不舍得离开啊!泪水又涌出来,盈在乌黑的眼眶中,把她的心都快融化了。
她不忍再看了,三下两下包好孩子,开门出去。
他正蹲在屋外,看见她抱着孩子出来,立即站起身子 ,一脸惊慌和疑惑。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扭身就去了屋后。
挨着墙根儿放着两只尿桶。
许是感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孩子忽然止住了哭声,定定地瞅着娘的脸,两只乌溜溜的眼珠被泛出的泪花盈衬得如两颗浸在溪水中的黑玛瑙,一大颗眼泪沿着桃花瓣一般的颧骨淌下来,直滚到粉嫩的耳廓边上。
终归是一片黑暗与阴冷。
她趴在那床破絮里,咬着被角,听到他不紧不慢地转到屋后,用扁担担起那两只尿桶,象往常那样慢慢地往院外面走去。
“吱呀,吱呀”扁担发出难听的声音,绕过院门口那口枯井,渐渐远去。
这扁担今儿个怎么突然响了起来!她恨恨地想,泪水顺着苍白的面颊滚在露着棉花的被角上。
屋后,一棵早已脱光了叶子的柿子树下,几片干枯的叶片在疾风中拼命地打着旋儿,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最后被刮进院角的一个避风处,一动不动了。
注:来源于一个听来的、古老的、真实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