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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来了，来了，老师来了——啊，我没看错吧，是老师吗？”靠窗户边的男生最先看到了窗外的情况，向班里同学汇报着。不过，后面半句是啥意思？
我们全班同学都在翘首以待，这个学期要学习一门新的课程——化学。这门课程是新的，老师自然不是初二时的老面孔，也应该是一个新老师。是谁呢？
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夹克夹着课本的男老师径直走向讲台。确实是一个新面孔，一张匪夷所思的面孔。
老师不应该是大人吗？怎的这个老师像个小孩，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样子，班里长得老成的男生看起来比他还大。老师不应该是一脸威严吗？怎么他显得怯生生的，好似害怕我们一样。
“这个学期由我来教你们化学。”连声音都不像老师，似乎还没有完全变声。
“我姓杜，叫杜伟，你们叫我杜——老师，算了，叫我小杜吧！”声音似乎有点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小杜颤抖的声音被全班的大笑声覆盖了，红晕爬上了他的脸颊，大概是害羞了。
“真的吗，小杜——老师！”一个男生的怪声怪调引得同学们笑得更欢了。他本想就说“小杜”两个字，没想到班长李秀芬正怒目瞪着他，吓得他赶紧把“老师”两个字给补上了。
小杜老师索性不理会同学们的大笑，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大的字——化学，回转身来，说：“我们就先来说说什么是化学吧！”
他右手拿着一支完整的粉笔，左手不断颠着一个粉笔头，开始了我们的第一堂化学课。不过，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左手颠粉笔是为了掩饰他的微微发抖。
后来我们才知道，小杜老师今年刚刚高中毕业，来到我们这所农村初中做了代课老师。不过，代课老师在那时的我们心中，跟其他老师没有什么不同。小杜老师除了年龄小，其他方面并不逊色于别的老师，甚至因为他的课上得好特别招同学们喜欢，尤其是——女同学。
这不，因为他，哦，不不，是因为化学课本，班里两个女同学干了一仗。
说起这两个女同学啊，其中一个就是李秀芬。李秀芬在家里是老大，特别懂事，在学校是班长，特别善于帮助老师和同学解决问题。李秀芬的成绩并不拔尖，但化学学得特别认真，经常找小杜老师问问题，第一次化学测试竟然考了班级的最高分。
这就引起了班里的另一个女生的不满了。这个女生叫做吴月花，长得像花一样，成绩也不错，一直以来都是老师的宠儿。现在化学课上竟然被李秀芬抢了风头，她要给李秀芬一点颜色看看。
那天，李秀芬照例去厕所的路上都在看化学课本。上厕所时，她把课本放在墙头上，出来后一看，墙头上除了几株野草随风飘荡和几只小蚂蚁爬来爬去，什么都没有。李秀芬慌了，四处找，逢人就问。后来，有个女生偷偷告诉她，看到吴月花把她的化学书拿走了。
李秀芬气得直奔教室，找吴月花要书，吴月花一脸不屑，死不承认。李秀芬一把揪住吴月花的头发，吴月花反过来也揪住李秀芬的头发，两人就在教室里开撕了。女生看她们两人的架势，谁也不敢上前劝阻，男生们在一旁跺脚拍桌子起哄。
班主任听到了喧闹声，赶到了教室，一顿臭骂，把两人拎到了办公室，各打五十大板。小杜老师找了一本新化学课本给李秀芬，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一场风波，并未影响同学们学习化学的热情，中考时，我们班化学均分年级第一，一百分的试卷记得我考了99分。
后来我上了高中，上了大学，成了一名老师。再见到小杜老师时，我们成了同事。不过，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我的师娘！
02
“小杜——你也在这里啊！”在一堆陌生的面孔中乍见一个熟悉的人，我不由惊喜地跳了起来。
“哎哎哎，工作了，大人了哦，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小杜故意严肃地说，但眼睛里掩饰不住笑意。
啊啊，小杜老师跟以前不一样了哎，身形高大了，嗓音浑厚了，成熟了，不再是孩子一般了。啊，呸呸呸，在想啥呢，我都大学毕业了，小杜老师能不成熟嘛！
“恭喜大学毕业啊，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小杜老师左手往上推了推眼镜，笑着说。
同事？对哦，我也有同事了，而且跟小杜老师是同事，不错不错。
住在学校里的我，晚饭后跟几个同龄人在校园散步，余光瞥见一个女人推车进了校园，哦，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不过，这身影怎么这么眼熟？
“李秀芬，是你吗？”我迎了上去问，有点不太确定。
“嗯，是我，听说你也在这里工作了！”
我没空搭理她的话题，看了看她挺着的肚子，问：“你已经结婚了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我听说李秀芬也上高中了，只是我们不在同一所高中，为什么我才毕业，她已经怀孕了......我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了。
“哪来这么多问题，见到师娘还不打招呼！”没等到李秀芬的回答，我的脑袋“啪”就被一本书轻轻敲了一下，身后传来了小杜老师的声音。
“师娘？”我一脸蒙圈......陡然间，我醒悟了，惊叫：“李秀芬，你......你......你竟然跟小杜......”
李秀芬笑了，自豪地说：“是啊，我嫁给杜伟了！”杜老师接过自行车，一手推车，一手搂住李秀芬往宿舍方向走。
“李秀芬，你给我从实招来，你是如何把小杜骗到手的？”我硬要做一只电灯泡，追在一对恩爱夫妻的屁股后面。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总算从李秀芬那里弄清楚了原委。李秀芬的高中差点上不了，因为交不起学费，后来是小杜老师的资助她才得以念完高中，可惜没有考上大学。
“那你是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
“瞎说什么大头鬼！”李秀芬不高兴地说，“我们可是在我高中毕业后才开始谈恋爱的，正正经经地恋爱，因为相互喜欢，认定了彼此，才结婚的！”
“什么正正经经的恋爱，在你学生时代，你们肯定已情愫暗生！”不管怎样，看着小杜老师跟李秀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还是蛮替他俩高兴的。
第一个月领工资的时间到了，走进会计室，我抑制不住兴奋：终于可以拿工资了，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了。签了字，领了钱，我的好奇心上来了，我得看看杜老师的工资，他比我早工作那么多年，工资应该比我高不少吧。
看我在名单上找来找去，会计说：“你找什么？”
“杜伟，我想看看他的工资。”
“不要找了，他跟你们不在同一份名单上，他的工资只有你的一半。”
“啊，怎么这样？”
“他是代课老师啊，跟你们在编老师不一样！”
啊，为什么？
就因为编制？杜老师那么认真、那么幸苦，教学成绩也很突出，怎么工资这么低？这太不公平了！他们马上就要有孩子了，这么点钱怎么养活孩子？
心情抑郁地回到办公室，见杜老师刚刚下课，后面跟着几个学生。他匆匆忙忙喝了一口水，就给学生讲了起来，看来这是课间辅导。他讲得投入，学生听得认真，杜老师这是全身心在教学上啊。这么多年，一直拿这么低的工资，可是工作一点也没少做，工作热情一点也没减少，这得是多热爱这份工作啊！
第二学期，县里举行的初三化学竞赛的获奖名单出来了，杜老师所教班级获奖层级和获奖人数，不仅在学校里出类拔萃，在县里也是无人能敌。
可是，这一切都不能改变他代课老师的身份，但这一切，也从未浇灭他做老师的热情！
四五年后，我因为结婚工作调动到了其他城市工作，长期不闻杜老师的信息。一天在跟过去的同事电话聊天时听说杜老师不做老师了。
“怎么回事？”我问。
“县里把代课老师全部辞退了！”同事答。
03
辞退？
我的心不由隐隐作痛，这么好的老师为什么被辞退呢？这对学校来说是一种损失啊！被辞了杜老师要做什么呢？那时他大概也快要到不惑之年了吧，再到社会上打拼，一切从头开始？
“我听说那时好像也有不少这样的老师后来转公办了，为什么他没有转掉？”我心有不甘，想了解个究竟。
“哎，他的命不好，说来就复杂了！”复杂归复杂，同事还是给我慢慢讲了杜伟老师的遭遇。
那年，已经有风声，农村中学分来的大专院校的毕业生已经不少了，师资够了，代课老师面临两种可能：一是转公办，二是辞退。杜伟心里惶恐不安，他担心失去这份工作，于是他去找了校长。校长说是有转公办这个说法，但是这项工作还没有启动，不着急，再等等。
杜伟就真的在等了，可是等来等去也没有等到学校的通知。倒是一日，他碰到了在小学做代课老师的高中同学。
同学问：“你有没有报名参加县里的教师招聘考试？”
杜伟：“没有啊！”
同学：“你们学校没有通知你吗？通过这个招聘考试后将来就可以转公办了啊！”
杜伟：“啊——那现在还来得及吗？”
同学：“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报名已经过去几个星期了，马上就要考试了！”
杜伟一回学校立即上楼跑到校长办公室，着急地问校长。校长不紧不慢地说，这个啊，你去问问办公室主任吧，我让他处理的。杜伟再下楼去询问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说，啊，我不知道有这回事啊！杜伟楼上楼下跑了几次，最终他们不得已说了实话，原来他们忘记把杜伟的名字报上去了，等到想起来报名时间已经过了……
“啊，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对一个人的前途命运如此地漠视！可恶，太可恶了！”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那杜老师和李秀芬肯定伤心死了……”我心痛地说。
“他们是伤心难过了一阶段，但他们人微言轻、势单力薄，能改变什么呢？”同事无可奈何地说。
“后来呢，后来杜老师怎么样了？”我问。
同事说，杜伟被辞退已经三十八岁，去了一家小厂学徒，后来成为质检员，再后来成了设计员。这家小厂的规模是越来越大，杜伟的工作听起来也还不错，但收入并不高，毕竟只是一家乡镇企业。
“他要是转公办，现在的境况就会完全不一样了！”我还是替杜老师惋惜。
“那要看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同事说，“杜伟对自己的状态还是蛮满意的。你知道吗，杜伟和李秀芬一直非常恩爱，两口子之间的感情令所有人羡慕。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女儿非常争气，考进上海同济大学读了本科和硕士，现在在一家外企上班，年薪八九十万……”
呀，太好了，不愧是杜老师，无论什么样的命运都能坦然面对，淡然接受。不过，想来最关键的应该是他和李秀芬的伉俪情深——才是他们一家面对一切的力量源泉吧！
我曾认识这样的代课老师，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