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那些亲朋好友眼里,我生活在大城市里,过得光鲜亮丽。
其实呢?
在北京这几年,只是同学来玩,我陪着他去了趟地坛公园,再连趟城都没有进去过。
是的,并不是每个在北京工作的人,都在“城里”。
不管城市多大,人的活动半径是有限和固定的小——这话是专门指我的。
一
高考的时候,我把能填的志愿都写在了北京。
北京,北京,北京。
我心底默默念着。
还记得,我的小学同桌,他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北京。
为什么我会想起来他呢?因为连北京这个地名都是他告诉我的!北京的风,北京的叶,北京的美好,他细细碎碎的言语,最后,在我心底生成了执念——我也要去北京。
后来,我都记不清楚了小学同学的脸,却深深记住了他说过“我最向往的城市是北京”。
高考落榜了,再补一年,依然是想去北京。可惜,那年非典——离志愿学校只差几分。
家里劝我,去南方打工吧!
我含泪,总得先养活自己啊!
火车路过北京站,只停靠几分钟,我下了车。
“北京的站台真高,从车门平平的能下去。”
“嗯,北京是高站台,真好!到底是北京!”
就那么一分钟,我对自己说,我算是到过了北京。
二
窒息的工棚,我们挤在一起。
工友的姐姐在北京,打工。
她说,宁愿嫁给北京蹬三轮车的,也不想再回老家。
她在电话里的声音,模模糊糊。
我只听到了重重的“北京”。
北京,北京,北京。
我猛的坐起了身——我要去北京,就算是去蹬三轮车,我也要去。
那一刹那,我下了决心。
我对女朋友说,咱们一起去闯北京吧!她说,行,你说去哪儿去就哪里!
有人说,你居然还有女朋友!是的,我竟然还有个女朋友!
她和我一样,怀揣着梦想。
她和我不一样,她去哪都成,哪儿能挣钱,按时开支,她就去哪里都行。
我想着,总有一天出人头地。她盼着凑够钱回老家买房结婚。
三
女朋友问我,咱们去北京到哪儿?
我说,咱们就是去北京。
女朋友又问我,北京那么大,咱们去哪儿?
我说,咱们就是去北京。
然后,她就不问了。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北京,北京,北京,我们来了。
鞋子踩在北京火车站的地面,巴塔巴塔的声儿。
兜里的钱只够宾馆最便宜的一晚上房钱,我们去哪儿?
“看呀!那楼真高啊!”
“这小花养在盆里居然这么好看呐!”
“那衣服是什么料子的啊,飘乎乎的还没飞起来!”
女朋友拉着我的手,满眼的兴奋。
那一刻,我有些慌张。北京,我真的应该来吗?
四
我们终于找到了工作,五环外!
若干年后,听岳云鹏唱《五环之歌》,眼底阵阵发酸。
那时,却是好歹安排下来的踏实。
没有一家像样点的公司或者饭店雇佣我们俩。
只有一家麻辣烫店收留了我们俩。
那家店原本只是要我女朋友一个人的。她求了老板好久,才收了我。
买菜、洗菜、择菜、分装、串菜、煮菜、收拾桌子、洗碗。
每天早上七点钟起来,开始干活。直到晚上十点多。
老板说,夏天的时候,生意更好,要做到凌晨一两点。到时候会涨工钱。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没有假期。
手上的胶布开裂又裹好,最后生生长出了厚厚的茧子,不再怕烫,也不再怕扎。
住在附近的平房里,窒息的和之前的工棚一样。
这里是北京,这是唯一的安慰和盼头。
五
家里开始催着我们结婚了。
“等咱们挣了钱,回老家买处门脸房。”
“到时候咱们自己是老板。”
这些话,起初还念叨着。慢慢谁也不提了——房价太贵了,我俩一年挣得钱都不够买报纸大的地方。
最初想过,稳上几个月,换份工作。却一直像套着磨的驴一样,不停在转着,转着。每天重复着昨天的事情,清楚知道明天的事情。
开始私下打听问过工作的事情,怕开不了工资,又怕两个人分开。时间久了,两个人就这样,每天,过着和昨天一样的生活。
后来,那片拆迁了。老板关了店,回了老家,我们俩也失业了。
吃了两年的三餐麻辣烫。以为这辈子再吃不下,后来还是吃得很香。
没找到新工作那半个月,还是每天吃着自己煮的麻辣烫。
平房也要拆,我们背着少得可怜的行李,重新寻找着工作和住处。
那时候,脑子里最多的念头,只有那一句。
北京,北京,北京,我得留下来。
六
我们终于找到新的住处了,还是没进五环。
北京真的很大,东边拆,西边盖,南边还能维持着。
依然是窒息的小屋,这次,只有我们俩了。
我们开始创业——这是时髦的说法,其实就是买了台老旧的串串车,街边出摊。
那两年在麻辣烫店学会的手艺,现在都用得上了。
买菜、洗菜、择菜、分装、串菜、煮菜、收拾桌子、洗碗。
每天早上七点钟起来,开始干活。直到晚上十点多。
什么都没变,和以前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次,我们俩是为了自己挣钱了。
我戴着新做的蓝套袖,麻利地煮着客人的菜。
金属漏勺和塑料碗来回磕碰的声音,像极了小时候弹过乐器。
和着旋律,我更有劲了!
老婆收拾着吃剩的盘碗,仔细数着每一毛钱。
我们还有豆腐串,一只串七毛钱,六只四块钱,十只再送两只。
年底算账,比打工强多了。
北京,我们算是留下来了吧!
七
老婆怀孕了。
挺着大肚子,我俩还照常出摊。
那天的生意特别好,我和老婆都特别开心。
这孩子一定是我们福星,看,生意多好呢!
产检的结果却让我们无法承受——这孩子保不住了。
再有两个月,就到预产期了。
怎么说保不住就保不住了?
医生说,可能,或许是麻辣烫吃多了。但是,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
我再没有力气反驳。
老婆哭得撕心裂肺,我跪在医院的走廊里。
人来人往。有人好奇看我们几眼,也有人掏出了手机。
保安说,这样影响了医院正常办公。
孩子没了,买卖也做不下去了。
闲了大半年,积蓄花的差不多了。
父母催着我们,还是回老家吧,好好种地也活的挺好。
北京啊,北京,我们还要不要继续留下来呢!
八
以前的工友孩子过一周岁生日,热热闹闹,请我们喝酒。
酒是辣的,刺得喉咙像针扎过一般。
“这是我姐孩子,3岁了。”
席间,他指着一个黑胖的小孩子介绍。
“我姐啊,以前说嫁给北京蹬三轮的都不回来。不也回来结婚生了孩子,现在卖手机呢。”
老婆沉默了,半天没有再言语一声。
我又大大灌了一口酒。
这酒真苦,苦的嘴里都流口水。
我们还是回了北京。
是呢,这些年,已经习惯了用“回”。
无意之间,我们已经当北京是家了。
老婆去做了保姆,照料两位老人衣食起居。
我去那个小区做了保安。
吃住都不用再掏钱,我们能存下点钱来。
而且,我们总算是住到了“三环”里。
更重要的是,我们终于有了假期。
老婆每个月能休息两天,我能休息四天。
九
来北京这些年,从来都没有逛过北京。现在有假期,终于可以去看看。
我想去天安门看升旗仪式,这个想法从小学开始念着,现在终于能实现了。
老婆想看看北京城,到底有多大。
我们坐在公交车上。双层的公交车,很大,很漂亮。
上面最前面的位置,透过玻璃,看得真真的。
街边的树梢晃过,还有太阳是真的耀眼!
我们就这样,坐在公交车上,一圈一圈,逛着北京城。
街道又宽又干净,楼是一个比一个高。
那些小花小草养在北京就是好看,在微风里摇头晃脑。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穿得也好看,那衣料被风吹得鼓了起来,还没有皱。
公交收了车,我们静静地坐在天安门广场。
晚饭是老婆做的饼,还有自己腌的咸菜。
我们等着天亮,一起看升旗。
北京,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