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只说汴京威武将军府中,自打康衍并林枢伴驾前往太原之后,郑氏理家。只是郑氏从未关心过林枢在府内成立的新的运作程序,该开票据的未曾开票,该许对牌不曾许对牌,倒让几个房次的人瞧小了她,心中不甚自在。这日正在素月楼妆病躲懒的时候,只听莲娘在外面与人说话,便问道:“谁在外面?”只听莲娘说道:“是姨娘来了。”说着,云金雀娇娇乔乔的迈步踏入房中,对郑氏笑道:“嫂子这两日好忙碌,我都未敢来打扰。”郑氏见她进来,倒是冷笑了一声,思想道这只怕又是来撺掇左右来了,面上也只能笑道:“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可是短了什么没送过去的?”说罢又想起她的嫁妆丰厚,哂笑道:“倒是我忘记了,妹妹个人有地有铺子,个人收租收利钱,哪里还会缺少使费?”云金雀笑着坐到郑氏的身边说道:“嫂嫂说这话,可是不把我当自家妯娌姊妹了。我哪里有什么钱呢,有了钱不也预备着给太太和将军使费?”正说着,莲娘已经伺候了云金雀的茶水,云金雀掩袖饮了,又放下茶碗说道:“听闻最近嫂嫂忙得很,不知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郑氏眉尾一挑,倒没想到她是来说这话的,郑氏只好带了她入内室来说话,道是:“近日我接管家事,发现早已变了多少。这村妇还真是有能耐,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还使这些仆妇都按章行事,就连素日同我相好的那些仆妇也都揪不出个缝隙来。只怕今后管家的事可是难了……”云金雀沉吟了一会道:“那难道我们两人就都要被那村妇压上一头么?嫂嫂也不想想,如今嫂嫂寡妇失业的,易哥儿虽说是庶长子的儿子,可到底也是个长子。若是今后那村妇荫封了,这府里还见到的嫂嫂吗?”郑氏冷笑道:“那村妇想要荫封只怕还远着呢!二郎头上还压着那齐智通的,更有康王把持朝政,只要康王一日不提荫封之事,她就一日别想得诰命!”云金雀继续说道:“嫂嫂怎的如此性急,不等我说完?嫂嫂,现如今到底是你在府中,那村妇远在太原府呢。既然府里已经成文了,章程已定,再难改动了。若是嫂嫂不错趁此机会将府中事务摸清楚了,还等什么时候呢?”郑氏也低头喃喃说道:“若是那村妇回来,我就更没机会学了……”云金雀见她听懂了,欢喜道:“正是这个道理的!嫂嫂可还躲懒了?”郑氏笑着拉起云金雀的手说道:“妹妹,亏得是你来开导我,不然我此刻还在房中自怨自艾呢!”云金雀又说:“嫂嫂只管好好的,学习府中的事务,只有掌了权,府里才有人高看你一眼的。哦,对了……”她话锋一转:“嫂嫂,四房和六房的婶婶是不是好久未曾过府了?”郑氏知道她的意思,笑着说道:“到底还是妹妹,若不是有妹妹,我可也被那村妇辖制住了!”
过不几日,果然郑氏说府上的菊花都开了,在府中置了家宴唱词,请了四房康常氏、六房康秦氏,并康潋、康滟、康浅、康浓等女孩儿来至清风朗月处喝酒赏菊,倒是热闹非凡。康邵氏也在席间,执杯对众人说道:“要不是我这大儿媳妇啊,想起来让大家伙热闹热闹,我如今还在房中睡觉呢!来六婶,咱们喝一杯。”那康常氏终是个不安分的,送了一杯酒到唇边笑道:“可不是!若不是大奶奶想着我们,二奶奶平日里可想不起我们这起亲戚来!”康邵氏听完放下了杯子,却见秦氏说道:“可是说的,若不是四婶婶说起我还想不起来,我们亲戚同在京里住着,不想竟疏远了!”常氏见康邵氏不言语,继续说道:“若是二奶奶眼里是有我们的,哪会什么事都不想着我们啊?这才当了几日的家,便恨不得将我们这起子人隔绝了出去!”康邵氏终于低沉的嗓子说道:“四婶,我家二儿媳近日才当家,事务不熟是有的。况且六婶婶也是前几个月才回京的,衍儿媳妇还同我说,须得等你们歇息歇息,恢复了元气才来请过呢。”秦氏这才笑道:“诶哟,原来竟是我误会了二奶奶!三嫂嫂可得同我说说情,别让二奶奶抱怨我才是!”康邵氏笑道:“六婶客气了,她晚辈家,如何敢抱怨你?”
忽然座上几人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郑氏立刻问道:“是谁在外面?”只听外面来人说道:“是烟芜,姨娘托她给太太、常太太、秦太太、三姑娘、四姑娘、四房六姑娘和六房大姑娘送果子酒水来的。”康邵氏点头说道:“难为她想着,送上来吧。”只见烟芜带着呼呼啦啦的一种人等端着食盒子走了进来,对座上行礼说道:“我们姨娘在屋里琢磨了几个新鲜的果子样式,叫我来献给太太的。”说罢只见她走上前来,打开一个果匣子,端出一盘紫苏切丝编制成的灯笼,里面罩着呈腌渍梅子来,精致异常,只听烟芜说道:“这是紫芝眉宇。”康常氏只见呈给她的,恰是西米蒸成的糕点,晶莹剔透,里面夹着各色彩色馅料,又听烟芜说道:“常太太的是厚德流光。”康秦氏又看着眼前一盘子几枚白雪团子问道:“这又是什么名堂?”烟芜笑道:“这是握瑾怀瑜。请六太太瞧瞧,这里面可是包了我们姨娘秘制窖藏了一年的紫苏乌梅的。”康秦氏捡起一个掰开了瞧,果然糯米皮抱着软酪里面夹着一枚黑玉一般的乌梅,对着烟芜笑道:“你们姨娘真是有心了!”只见烟芜又对四位姑娘说道:“给四位姑娘的,叫冰清玉洁。”康邵氏饶有兴趣的问道:“又是什么名堂?”康潋笑道:“母亲,是雪泡椰汁浸的圆子,还有西米圆子呢。母亲你瞧,多好看!”康常氏也难得的说道:“亏得你们姨娘心灵手巧,只是被你们奶奶藏在屋子里不肯放出来见人。”康邵氏听如此说,只得说道:“罢了,你们姨娘一片孝心,这里又没有外人。叫她出来见客罢了。”烟芜一听这话喜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连连说是,连忙跑着出去了。
一时果然搀了云金雀前来。只见云金雀一身黄杉绿裙,梳着简洁大方的发式,鬓边簪了一穗金黄的桂花,行动香味浮动,令人心情愉悦。云金雀来至清风朗月中,盈盈下拜,风流婉转叫人挪不开眼睛。康邵氏笑着对她说道:“难为你做了那些点心来,到底是你心巧。快坐下大家一同乐一乐才是。”郑氏又给云金雀安排了席位,坐在末等,又是笑道:“今日啊,若非姨娘跟我说二位太太许久未曾来了,我都想不起来要请太太们吃酒赏花呢。”秦氏笑道:“到底是雀姑娘想着我们啊。”康常氏又开口说道:“说的是呢。到底是贵妃的嫡亲妹妹,家教就是不一样。”不等康邵氏说话,秦氏也附和道:“四婶婶说的何尝不是呢!贵妃从小教出来的妹妹,自然是不会差的!如今给了二郎房里,倒是般配的很!”康邵氏见插不上话,便端起杯子来喝酒,目光也看向了云金雀。云金雀自然注意到了,只笑着说道:“两位太太尽取笑我,我再好哪能赶得上奶奶呢?又是皇后赐婚,又理家,还亏得奶奶的恩德,不用我侍奉了将军后喝汤药……”秦氏惊奇道:“她竟如此大方?”康常氏却冷笑着说道:“人家嫡亲姐姐现是正当宠的贵妃,哪是她一介村妇可比?可哪敢让贵妃的妹妹喝那些汤药呢?”
忽然听到座下康浓说道:“太太,母亲。我等未出阁的女儿家,不适合听这些话,容了我们下去往三姐姐、四姐姐的屋里坐坐吧。”原来康浓早便听不惯这位四婶婶发言,冷着脸坐了许久,这才站起来如此说道。康邵氏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自便便是。”秦氏也说道:“倒是我们疏忽了,你们小女儿家家的如何听得这些。去吧,莫要拌嘴啊。”康常氏只冷哼了一声,康浅也实在不想留在席上,便行了礼随着她们走了出去。
一时间康邵氏坐在座上,听着这三个人如何夸赞云金雀,说她如何的知好歹,如何的心灵手巧,所制的点心如何的可口,倒是一句也没言语的。忽然见外面陪房的夏守忠匆匆跑来,扑通扑在地上,又爬起来呼哧带喘的跪在廊下说道:“太太,太太!快去前厅听旨!东华门勾当内司前来下旨了!”一时几个人皆惊慌的站起来,康邵氏更是问道:“圣驾如今还在北边,怎么突然下旨?”夏守忠说道:“不,奴才也不知,说是从北边来的旨意,还请太太携了大奶奶并小姐们去前厅接旨!小的们已经设了香案,请太太奶奶们快去才是!”康邵氏匆匆命人去传三、四姑娘,自带了郑氏来到了前厅,跪在香案之后,只听宣旨内臣念道:“朕膺昊天之眷命,金紫光禄大夫,威武将军,殿前指挥使康衍之妻林氏,义勇卓绝,救驾有功。中宫盛赞之精纯至孝,德才兼备,诞钟粹美,含章秀出。仰承先皇遗命,册封为建康郡夫人,赐冠服。金紫光禄大夫,威武将军,殿前指挥使康衍之母邵氏,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素有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特封永安郡夫人,赐冠服。”说罢,康邵氏带着一家子恩谢不尽,那内侍便向康邵氏道喜:“恭喜太夫人,贺喜太夫人。若非康夫人舍命救了孚光公主,只怕还不知哪年月才能荫封呢!哦,对了,如今夫人负伤,只怕要在太原府多歇息,皇后娘娘亲派了身边的宫令华嬷嬷前去照料,太夫人尽可放心。”
原来林枢救驾之事已经传到了汴京来,册封的圣旨到底比康衍的家书来的快些。康邵氏听说受封,又是欢喜,又听说林枢受伤,又是忧心,一时间悲喜交加。一面以金银茶水果饼打点传旨的内侍,一面打发人去瞧瞧可有康衍的信来。回了后院,秦氏欢天喜地的称喜不跌,并康浅康浓也跟康邵氏道喜,更是拉了康邵氏坐了,众人跪拜了才罢。康邵氏赶忙让起来说道:“都是自家人,何须如此多礼。只是二儿子媳妇受了伤,不知怎样,我这心里到底放不下心来……”众人见如此喜事都不能开康邵氏的怀,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还是康浓说道:“母亲,四婶婶,太夫人此时想必定是忧心,我们还是赶早回去——想要道喜何须急在这一时一刻?倒是让太夫人静静心才是。”秦氏听女儿这样说,连连说道:“很是很是。”康浓又对康邵氏说道:“太夫人也不要过于忧虑了,传旨内臣报的是喜,想必夫人也只是皮肉伤而已,说不定晚间哥哥的信来,自然会写明原委的。”康邵氏叹着气说道:“还是你明白。”临行时更是告诉康邵氏说:“无论哥哥有什么话来,只管教我们知道才是。有什么难处的我们也好一同商议。”康邵氏更是点头不跌,对这位六房大姑娘感佩不已。
且说消息传进了云金雀的耳朵里,她早已遣人打听清楚了林枢救驾之事,狠狠的在屋里摔枕头骂道:“贱妇!怎么没一刀捅死她?倒便宜了她得了诰命了!”方妈妈在一旁劝道:“姨娘可得小声啊,现在满府里都知道她救了陛下的心肝闺女,姨娘如今可得罪不得她啊。”云金雀翻了个白眼,只咬着手指狠狠的道:“从前花的心思都白费了!那贱妇替公主挡了刀就把我们打回了原地……”说完只觉气血涌于胸襟,眼前晕眩,天旋地转,险些栽在了地上,方妈妈连忙扶住她,先就哭天抢地的喊起来:“诶呀,姨娘,姨娘这是怎么了?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