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时，夏然终于看清了老宅门楣上的裂痕。那道裂痕从雕花雀替蜿蜒而下，像一道凝固的惊雷，将"明德惟馨"的匾额劈成两半。
她伸手去推斑驳的木门，铜环上的绿锈簌簌落在手背。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醒了檐角的铜铃，二十六年无人问津的穿堂风裹着霉味扑面而来。
正厅的座钟停在三点十七分。
夏然举着手机电筒扫过墙面，光束突然在条案上方凝住。黑白照片里的青年穿着月白长衫，眉眼清隽如画，背景正是这座宅子的天井。可祖父明明说过，夏家老宅自1997年火灾后就再没住过人。
二楼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心跳在耳膜里轰鸣，夏然攥紧胸口的羊脂玉坠——那是今早从快递站取回的遗物，寄件人栏赫然写着"苏明远"，而这个名字，在族谱里对应的是1937年夭折的七叔公。
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垂死的呻吟。转角处立着盏珐琅台灯，暖黄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这绝不可能是断电二十年的老宅该有的景象。夏然的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凉意，镜面鎏金的怀表表盘在她眼前晃动，表链缠绕在修长指节间。
"第三次了。"男人的声音带着砂纸打磨过的沙哑，"这次打算用什么借口？煤气查表还是文物普查？"
夏然后退时撞翻了青花瓷瓶。月光透过格栅窗照在男人脸上，与照片里一模一样的眉眼，却浸着寒潭般的冷意。他拾起碎瓷时露出腕间伤痕，那些伤疤像蜈蚣般爬满小臂，最新的一道还在渗血。
"2023年？"苏明远摩挲着怀表上的弹痕，忽然轻笑出声。他拉开樟木箱取出泛黄的《申报》，头版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夏然摸到的报纸却显示1997年3月2日，社会福利院纵火案报道旁附着模糊的现场照片，焦黑门框与此刻他们所在的雕花门廊如出一辙。
雷声炸响的刹那，座钟突然走动起来。苏明远将怀表贴在夏然掌心，齿轮咬合的震颤顺着血脉直抵心脏。铜鎏金钟摆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当第十二声钟鸣消散时，夏然看见自己站在燃烧的宅子前，怀中抱着个襁褓，而苏明远正在把一封信塞进石狮口中。
暴雨在黎明前停了。夏然坐在青石巷口的早餐铺里，头条新闻正在播报某处工地挖出明代地宫。施工队照片背景中，戴着安全帽的男人转过身来，他腕间的疤痕被朝阳镀上金边，而插在胸袋的钢笔笔帽上，鎏金暗纹正是一枚停止的怀表。
工地探照灯刺破晨雾时，夏然终于看清青铜匣内侧的铭文。那些蝌蚪状的文字在强光下开始游动，最终汇聚成她颈间玉坠的轮廓。施工队长扯着嗓子喊停工，却没人注意到苏明远藏在安全帽下的鎏金怀表正在发烫。
"四象归位，天枢为匙。"苏明远用钢笔在图纸背面写下卦辞，笔尖突然戳破纸张——钢笔不知何时变成了考古队的洛阳铲。夏然腕间的玉坠突然渗出鲜血，在青铜匣表面蚀刻出指纹凹槽。
地宫坍塌始于一声婴啼。
当夏然把染血的手指按进凹槽时，1937年的月光正透过裂缝洒进来。穿长衫的苏文柏抱着襁褓冲进地宫，身后跟着持枪的日本军官。婴儿哭声响起刹那，现代工地的打桩声与当年的枪声产生共振，青铜匣里的陪葬品在时空中置换——明代青花瓷瓶里插着1997年的晚报，而日军官的手枪套中塞着夏然的工牌。
苏明远突然夺过洛阳铲砸向青铜匣。飞溅的铜片在空中凝成沙漏形状，夏然看到自己在婴儿时期被塞进石狮口中的画面。地宫彻底坍塌前，苏明远将钢笔插进她发间，笔帽上的星纹与青铜匣残片拼出北落师门星的坐标。
儿童福利院档案室泛黄的火灾记录里，夹着半张烧焦的糖纸。夏然用钢笔帽拓印糖纸褶皱时，鎏金纹路竟与星图坐标重叠。当苏明远将怀表齿轮嵌入院长室座钟，1997年的焦糊味突然漫过2023年的消毒水气息。
火舌舔舐门框时，夏然在浓烟中看到了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转身的刹那，夏然腕间的玉坠与女人颈间的银链同时发光——那是同块羊脂玉剖成的阴阳双鱼。燃烧的房梁砸落瞬间，苏明远冲进来拽走女人怀里的婴孩，却将自己的怀表塞进襁褓。
时间在此时形成莫比乌斯环。夏然终于明白，当年火灾中失踪的女院长就是穿越时空的自己，而被苏明远救出的女婴才是真正的夏然。福利院地下室发现的日记本里，夹着张1997年3月2日的机票存根，乘客姓名栏写着"苏文柏"。
暴雨夜，夏然在机场废墟挖出个铁盒。盒里装着苏明远少年时的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穿防护服的考古队员——那人腕间的疤痕位置，与二十六年前走私案主犯完全一致。
明代古墓出土的铜镜背后，夏然看到了双重倒影。属于2023年的那面映着苏明远中枪坠崖的画面，而1597年的镜面里，锦衣卫正将染血的怀表埋进青砖之下。
当夏然带着青铜匣残片赶到码头时，苏文柏的货轮正在装运文物。月光下，苏明远握着钢笔的手在发抖——笔帽星图指向的正是货轮航线。在海关探照灯扫来的瞬间，夏然故意打碎装有时光砂漏的瓷瓶。
流动的时砂将1997年与1937年重叠。夏然看见不同年龄的苏明远在时空中穿梭：七岁的他正在地宫刻下星图，十七岁的他在福利院埋藏怀表，二十七岁的他在码头扣动扳机。子弹穿过三重时空，最终击碎了苏明远父亲手中的汝窑瓷瓶。
砂漏倒转的轰鸣声中，夏然握住了不同时空的苏明远的手。他们手腕交叠处的伤疤拼出完整星图，羊脂玉坠化作时砂融入古宅地基。当晨光再次照亮门楣裂痕时，夏然手中的钢笔变成婴儿银镯，而族谱上1937年夭折的七叔公名字旁，多了行朱笔小楷："苏明远，卒于2023年谷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