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好久未正经吸烟了,偶尔有人递过一根,不知是碍于情面,或是骨子里没有完全剔除对烟的欲望,就抿在唇上,火机咔嗒一下,点着了。事也凑巧,吸了一口,瞅香烟的牌子。“迎春”,嗨!这是迎春烟。我的心口紧了一下,说不出的那种讶异和嘘叹!烟杆变柔细了,又配上灰金色的过滤嘴儿,要是不识家门,这么多年,纵使街上踫着,它这动过刀的样貌真认不出哩。我的烟龄并不长,只是在适龄时开始的。我对吸烟有种误解,认为吞云吐雾就是会吸烟,孰不知烟气是要过肺的,好笑不好笑,我到戒烟时一直在抽直筒烟。香烟是有时代烙印的,且不说提神解躁的功效,单单那些好听到洗耳的烟名,足以让我注念难释,良久回味了。
九分钱的金葫芦,便宜,但抽的人却少,诟病是炝嗓子,阮囊干瘪时,会来一支燎燎嘴。春归与海兰江的味道已经淡漠了,应该略略胜出金葫芦。春归,摘于黄山谷的“春归何处”词句;海兰江是图们江支流嘎呀河支流布尔哈通河,满语音译,意为榆树之河。三七是因那味云滇草药而来;而握手是由影片《第二次握手》应运而生的,动人的情节恍惚还记得些许。只是两种烟的口感实在不敢恭维,本来就是普罗大众的吗!接踵面世的大建设、新吉林、参童与参女到是掠影浮光,安身不长;终不及大生产与大前门立得住脚。人参烟,烟民称之为大参。正黄的底色,虬须累累的人参活灵活现印在烟盒上。饱吸一口,不知虚实,都说有参味。话里有赞许的弦外音,大抵是本省这个首席特产来头太大。其时,大参烟的出现也是香烟味道与价格提高的界岭:口感不再是单一的辛辣炝喉,而是添有余香;价格已不再以分角计,而是升格为元。至于凤凰与牡丹要到年节才会露露脸,放在盛糖果的塑料盘上飨客,给寒舍壁上生生辉。中华是难得一见的,那是身份差异的写照。它们产自上海,当时在烟界的地位可类同革命盛地延安,只是后来渐次被云烟取代,有了春水东流的唏嘘!长白参与蝙蝠是纯正的本地烟,从而与之相映的还有洋烟地渗入,这说明国情从闭关走向开放了。穷富在人们交谈的频率中渐繁,竟还要拿抽烟来调侃。穷长白,富三五权可宛尔,但蝙蝠的说辞实实语涉不庄。类似的顺口溜还有,起于草莽,话糙粗些,到有时声共鸣的效果。港岛的良友,东瀛的七星,英伦的希尔顿、万宝路、黑猫,美利坚的骆驼都争着挤着粉墨登场。说良友1:20的机率可抽根密含大麻的来烟外飞仙?不知这凿凿风传的真赝,到的确如喇叭裤时髦了一阵,只是得道与否只能自知了。云烟随着各地产品交流日密,凭着得天独厚的地域垂青开始展露锋芒。龙泉、阿诗玛、五朵金花、石林、美登、红梅、红塔山、红河、玉溪与小熊猫,如数家珍到口干。还有不同时间点介入的辽叶、三塔、天平、云雾山、黄山,林林总总。这已经不再仅仅是凝神发思的寄托之物,可称为天下人文百科的大观园了。
中学时,去校区东南角的旱厕解手,看到两个同窗在里面抽烟,从眼神到沉默到彼此心照不宣,校规在禁欲上怎能疏而不漏呢!有段时间,香烟可以拆包论根售卖,四五分钱过过嘴瘾,在拮据的学生身上是不过于犯难的,只是这见风使舵的妙想确是人类智慧的萃集。爸爸何时开始抽烟,他没交待过,做为人子,这种话开口询问貌似不敬。在我记事起,烟就已是他朝夕相随的挚友了。有一天,是个风和又沉静的夏日午后,他抽的烟告罄了。举目所及,只有我宅在家玩。眼神稍显不安地掏出六角钱,让我去两里外的东林合社买两盒迎春,并叮咛看着路上的车,虽然那时的车稀稀拉拉。我欣然从命。个头不高的我,腿并不短,来回步如雀跃,提前了时间怀壁归赵。喜上眉梢,爸爸当时应该就是那个样子。瓦蓝瓦蓝的烟盒上,数朵怒放的迎春花煞是喜人。那时,爸爸也是风华正茂的盛年,乌亮的长发梳的一丝不乱,面容清秀,身材也适中。对了,他的名字里也带春。喜上眉梢春来到,难免就睹物思人了!
待我把烟吸尽,觉着人就如这根纸烟,吐纳俯仰间已是星灭云散。美丽与朴素在回首的路上意味深长,只可惜,再也没有给爸爸跑腿买烟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