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历史转折点的小人物

每个人,都是见证着伟大历史的小人物,而命运,从来都阴差阳错。

战国,是风云际会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是最坏的时代,是各国如同小孩一般时而打打闹闹,时而亲如兄弟的时代。在这样的时代里,有的孩子犯了错误死不悔改,有的孩子梦想当孩子王,想要永久主导游戏规则。

不管是否情愿,时间总在催促我们迈步向前。人们整装、启程、跋涉、落脚,停在哪里,哪里就会刻下历史。从国家的盛衰到个体的荣辱,从诸子百家的演变到人生命运的流转,人和历史的匆匆脚步,从来不曾停歇。千百年后,当先人们作古,这个各国角力,盛况空前的时代,会成为史官笔下面无表情的文字,供世人评论感叹。

《资治通鉴》是供统治阶层借鉴,以历史的得失作为鉴诫来加强统治,其所撰写的多为君臣治乱,多面向士大夫阶层,少涉及平民事迹。翻开“二十四史之首”的《史记》,作为中国第一部刻画人物言行的纪传体史书,虽以帝王将相为主线,就记载了诸多具有个性特征的小人物,日夜刀笔刻下的汉字,栩栩如生的再现了历史上虽有卓越表现、终因无人奖掖而难以扬名的布衣。

我往往喜欢在洗手间更衣的时候捧读《史记》,这样一个独处的环境下,时间紧、任务重,就需要专挑一些没读过且简短的篇章,因此,虽然号称通读了《史记》,也是七零八落的片段拼起来的。其中,印象深刻的,就有几段文字描述了这样一位颇具政治远见,终不知下落的小人物。

《史记·卷七十八·春申君列传》

客有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彊而君用之弱,其于英不然。先君时善秦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隘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其许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于是去陈徙寿春;而秦徙卫野王,作置东郡。春申君由此就封于吴,行相事。

用现在的话来讲:楚国春申君黄歇,也就是和芈月曾经自由恋爱过的那位,本想展示下自己的文治武功,率五国伐秦,不料惨败而归,在楚王那丢了份儿,一时半会儿抬不起来头,终日在家刷微博、朋友圈。子歇府里有个门客叫朱英(观津人,百度了下应该在河北省),每天给主子的朋友圈里点赞,估摸也是志向远大,发现主子意志消沉,实在看不过去了,于是拎着几瓶琼浆,到府上拜访,喝个差不多了,顺道给主子宽心。朱英说:”微博上都说楚国历来强大,到了您当政的时候就弱了。说这话的人,明显是冲您来的,我替您抱不平啊。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自打吴起之后,就没人敢碰秦国了,像您这么喜欢自虐的主儿还真少见”呷了口酒的朱英停顿了下,继续侃侃而谈:“先王二十年无战事,不是我们强大到秦国不敢打,而是秦国要越过黾(meng)隘这个要塞进攻楚国,给养跟不上;要是从西周、东周借路的话,背对着韩、魏两国进攻楚国,容易被串成糖葫芦。现在的形势可就变了,魏国眼看着跌停了,亟需出售原始股找秦国融资再拉动一阵反弹牛。这样秦国军队离楚国都城这么近,还不得天天玩命似的找楚国掐架。迁都以避秦军锋芒,这样不仅能减轻楚国的防守压力,而且也能减少外界对您为相却屡丧国土的指责。”黄歇喝得微醺,想了许久说:“没毛病!”于是,极力推动楚王迁都到寿春,远离秦国,奉行鸵鸟战略。

《史记·卷七十八·春申君列传》

春申君相二十五年,楚考烈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毋望之福,又有毋望之祸。今君处毋望之世,事毋望之主,安可以无毋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实楚王也。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当国,如伊尹、周公,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而有楚国?此所谓毋望之福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毋望之祸也。”春申君曰:“何谓毋望之人?”对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园必先入,臣为君杀李园。此所谓毋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又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恐祸及身,乃亡去。后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春申君入棘门,园死士侠刺春申君,斩其头,投之棘门外。于是遂使吏尽灭春申君之家。而李园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子者遂立,是为楚幽王。

春申君向无子的考烈王进献已有身孕的李园之妹,封为王后,生的儿子立为太子。搞阴谋走在一起的合伙人,终会因为利益而闹掰。李园私自豢养刺客,伺机刺杀黄歇。“而国人颇有知之者”,说明潜伏工作还是做的不周到,朱英获知了这一信息。在考烈王去世前,朱英又到了黄歇家开坛喝酒。开篇的排比句,遵循了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原则,以演讲式的口才为后人提供了职场对话艺术的范文。

朱英日夜想着要从万千门客中脱颖而出,抓住了时机,从维护黄歇的地位出发,出手拔掉同掌朝政的李园,同时为自己谋求郎中一职。站在黄歇的角度而言,一朝天子一朝臣,君王换代能保自身地位无虞,还有可能行废立之事。同时分析了李园的行事性格,站在李园的角度,弄权而不治国,不掌兵却暗养刺客,这都是为了抢班夺权做准备。朱英可谓对局势和人性把握精准,有勇气以身犯险,先发制人除掉李园。

不过,从这段记载中,黄歇应该已经从其他渠道得知李园豢养刺客,只是位高权重这么多年,变得日渐颟顸,总觉得李园曾是他的门客,私底下又是大舅子,每天装孙子也很敬业,就以为这人没那么大野心。朱英一看然并卵,这么具有可操作性的建议不被采纳,也为了下半辈子能继续欢乐地生活,就打包跳槽了。于是,黄歇倒在了巅峰时期,结局令人扼腕,身首异处,满门尽灭(漏网的楚幽王是黄歇之子)。

朱英是深有谋略,难得在正史中留下姓名的一介平民,史书也没有记载他的后世如何,想必没有入仕,湮灭在了历史的滚滚洪流。

而我们,就是这璀璨历史背后沉默的底色。“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然而,我们知道,历史,它冷酷无情,它何曾记住我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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