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晋南,你这次选的主题,总觉得……”
“怎么了?”
肖予掂了掂手中的资料,有些无奈地笑道,“骑士与贵妇人之间的爱情?贵妇人是指骑士效忠的贵族家的女主人吧,那岂不是……哈哈,没什么,就是觉得晋南你平时看起来这么正经,没想到……”
“这也要考虑到时代背景好吗?”杜晋南抓起手边的纸团向肖予扔去,“在中世纪,贵族的婚姻基本就是政治交易,女子只是男权社会的附属品。而骑士则尊重女子并将这种爱情视作自身的最高理想。他们突破宗教思想的束缚,追求这种不被世俗允许的爱情,并为此牺牲自我、不求回报。这怎么就成了你说的不正经了呢?”
“好像的确是这样。”肖予将方才接住的纸团放在一边,微笑着继续看起杜晋南的资料,“骑士之爱之所以会成为一种后世文学作品中的原型,也是因为它已经脱离了时代,成为了一种纯粹之爱的象征吧。”
说到这里,肖予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嘴角,声音倏地低沉下来:“不过啊,人们在想到骑士故事时,通常都希望自己会是贵妇人的一方,而不是骑士的一方,不是吗?”
杜晋南察觉到肖予语气的变化,抬起头来却又看到他不动声色地翻动资料。
“啊?什么意思?”
“付出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受到的伤害自然也越大,在感情中哪会有人真正不计较得失?就像骑士所崇尚的荣誉和信仰,这些对现代人来说也早就不存在了吧。”肖予低头轻笑一声,从书包中拿出一个信封扔到杜晋南面前,“比起这个,你那几张诗稿都快看了半个小时了,能不能有点效率?赶紧把这些解决,再看看这个。”
“这什么?”
“樱花诗赛邀请函。”
杜晋南拿起信封翻看,微笑道:“这么快,不知不觉又一年过去了。”
学校里享誉全城的那棵最大的樱花树又如期绽放了。这一年年盛景似乎并无异处,只不过在提醒着他,旧年已逝,故人易改。那四人曾一同仰望过的天空已经不复存在了。
“骑士文学兴盛于十二至十三世纪西欧封建社会全盛时期,是中世纪骑士制度盛行时代的产物,属于世俗贵族阶级文学,其主要内容反映骑士阶层的荣誉观、爱情观以及生活理想。骑士文学主要分为两部分,骑士抒情诗和骑士传奇。骑士抒情诗的中心是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主要由当地的行吟诗人所创作,它吸收了普罗旺斯民间诗歌的成果,并在此基础上发展成为展现骑士精神与骑士爱情的诗歌。骑士抒情诗主要有牧歌、情歌、夜歌和破晓歌,其中以破晓歌最为著名。破晓歌主要描写骑士和贵妇人夜会之后在破晓时分离的情景。在给大家的资料中已经附上了破晓歌的选段,大家现在先看一下……”
容纳二十来人时略显狭小的会议室内,肖予正站在最靠里的位置讲解这一次讨论会的内容,然而大家的注意力蓦地都被靠近门口处的声响所吸引。肖予抬起头,正看到打瞌睡的杜晋南从凳子上跌倒的瞬间。
“抱歉抱歉,继续继续……”杜晋南艰难地撑着桌子站起身,连声道。
肖予无奈地叹了一声,拿起手中的资料接着说道:“那大家先花几分钟看一下。”
“我说,我讲得有那么无聊吗?”
讨论会结束后,肖予整理着桌面上的资料道。
“稍微有那么一点吧。”
“谁的错啊?今天这个本来是该你来讲的好吗?突然和我说没时间准备我才替你来讲的,害得我也准备不足。”肖予有些愠怒地将手中的一叠资料扔在坐在一边的杜晋南胸口。
“是我的错,下次我替你讲就好啦,别生气。”杜晋南讪讪地笑着接住。
叶子惜用肩膀碰了碰杜晋南,问道:“晋南你最近完全不在状态呢,身体不舒服吗?是不是上次喝醉还没有缓过来?”
“那都是一个星期以前的事了吧。”肖予低下头继续整理桌上杂乱的纸张,“最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给我打起精神啊。”
“就是说,你这还没有告白呢就这副样子了。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恋了呢。”叶子惜轻笑着重重拍了下杜晋南的后背。
“告白?什么告白?”
显然叶子惜的话语比她这一拍更加有冲击性,杜晋南惊起之时带倒了椅子,他却浑然未觉。
“你还真不记得了?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吧。”叶子惜疑惑地望着杜晋南道,“就是上星期我们聚餐的时候你说的啊,这次樱花诗赛如果获奖的话就告白。”
像是听闻什么噩耗的杜晋南呆立了数秒,面上的震惊毫无掩饰。他猛地把头转向肖予,言语简短而急促:“真的吗?”
“是啊。”肖予白了杜晋南一眼。
杜晋南一瞬间像是被击倒一般重重地坐回椅子上,猛地用双手抱住头。
他想起一周前的聚餐,自己好像确实遗失了一些记忆,从他意识模糊到第二天自己在寝室的床上醒来,结果他竟然在这中间空白的的时间做了这种事?
天哪!也就是说全社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有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当时也在场。
天哪,好想死……
“这……这什么情况?”叶子惜也被他失常的反应吓到。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获不了奖。”肖予却全然不以为意,边整理着资料边淡淡说道。
“诶,不是吧?”叶子惜蓦地将头转向肖予,“晋南可是我们的希望啊。”
肖予耸了耸肩:“我们都要退社了,总该给新人一些展示的机会吧。”
“我……我先回去了,麻烦你们先收拾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杜晋南蓦地张口幽幽道,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出会议室,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晋南他没事吧?要不要送他回去啊?”叶子惜扶着门边,望着离开的杜晋南略有摇晃的背影,不免有些担心道。
肖予稍稍回头看着门口,尽管杜晋南已并不在那里。走廊的灯光还未点亮,显得十分晦暗,外面也应该已是日沉西山。他蓦地垂眼,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没事的。这种事情他总是要面对的,我们帮不上忙。”
阴翳天色似乎以可见速度被暮色吞噬,杜晋南觉得胸口沉闷。大概是因为就要下雨了吧,看来最近身体状况的确不理想,竟然会被低气压影响。他用力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眼见之景终于再度清晰之时,他看见不远处那棵盛开的紫叶李下,女孩背着手,微微抬着头看着她面前的男孩。
他竟一时间条件反射似得后退一步,正准备转身的时候,他的行动被理智阻止了。
为什么他要逃走?如果因为这种事逃走的话,只会显得他更为可悲而已。
杜晋南深吸一口气,转回过头的瞬间,他便后悔了。
女孩对男生招手告别,转身时却被男生拉住了手臂。她转过头微愣一瞬,蓦地笑了出来。
那样的笑容,略带无奈却又满足的笑容,他从未见过。
女孩微微低头,抬手将一边的短发拨到耳后,抬头看定男孩的眼睛说了句什么。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抓了抓头发,犹豫了一下,转身后还没走开几步便又不舍地回头,女孩浅笑着对他招了招手,男孩这才真正离开。
搞什么啊?不过是普通的道别而已,怎么弄得跟永诀似的。杜晋南嗤笑着想道,只是他听见自己的笑声有些不稳。
然而这时,女孩转过身,正撞上他的目光。杜晋南面上诡异的笑意瞬间凝固。
“晋……晋南?你怎么……”
对方的惊讶程度尤甚,只是下一秒便倏地撇开视线,眉目紧蹙像是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大概是因为被看到与男友分别的一幕而感到不悦吧。不过她立刻调整过来情绪,微笑着正视着他道:“哦对了,今天是社里的探讨会啊,怪不得你在这呢。没能到场真是抱歉啊。”
“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挺忙的么。”他的目光瞥过方才那男孩离开的方向,淡淡的话语却不自觉带了些微讥讽的意味。
江悦萌讪讪地笑了笑,道:“你别这么说嘛,我下次会注意的。”
实际上却乐在其中吗?杜晋南心中苦笑,表面上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是无所谓啦,只不过肖予他觉得你很合适继任他的位置,你多上心些就是了。”说着便从她身边走过,还不忘对背后摆了摆手。
紫叶李花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全盛之时甚至有些刺鼻,应该是被这味道刺激到了吧,杜晋南觉得鼻子觉得有些酸痛。
事件的发生毫无预兆,理事会的会议上,肖予拿出了从樱花诗赛组委会寄来的信件,准备当众拆开宣布比赛结果。然而从信封中取出的不仅有获奖名单,还有一张残缺的诗稿另附有说明情况的小笺。如上面所说,组委会收到的投稿中有一份被撕去上半部分的诗稿,由于内容残缺并且找不到参赛者信息,这份投稿没能参与樱花诗赛的评选,而肖予一眼认出了杜晋南的字迹。众人一时面面相觑猜测纷纷。最令人苦恼的便是大多数人都认为是社内人员所为,这种猜疑对于一个社团来说是极为致命的,尤其是此时正遇上换届,如果处理不当,这事件将会极大地影响人员的去留与文学社未来的命运。
“反正就算没出事也肯定获不了奖,不用太在意啦。”
此时会议室里只留下杜晋南与肖予二人收拾资料,杜晋南只好说句安慰的话来打破沉默。
“你说不在意就不在意?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社里有人在背后捣鬼,任谁都会不安心的吧。”肖予方才手中资料,直起身来看着杜晋南,面色严肃得可怕,“晋南,你回答我,稿件寄出去的前一天晚上你都做了什么?”
“什么啊,你怀疑我吗?”杜晋南轻笑一声,道:“那天晚上我和子惜去参加年级大会了。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我是知道,可是年级大会之后呢?”肖予不自觉走上前一步。
“之后就回寝室了。”杜晋南耸耸肩,“哦,那时候我还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想去确认一下,结果四号楼的门已经关上了。”
“年级大会结束是几点钟?”
“很晚了,我记得是十点二十以后了。所以我再想去四号楼的时候已经关门了呀。”
肖予闻言,后背缓缓靠在墙边,微微低头思考起来。大概几分钟后,他蓦地抱住拳,抬眼的瞬间眼中仿佛有一缕光华闪现而过。凭杜晋南多年来对肖予的理解,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怎么了?你该不会已经想明白了吧?”
只是不知为何,下一秒肖予又垂下眼去,仿佛遇到什么困扰的事情。
“啊,没什么,今天就先回去吧。”
“喂,你绝对是想到了什么吧?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杜晋南叫住想要离开的肖予,大声喊道。
肖予停住脚步,回过头对他白眼:“你不是不在意吗?”
“你这样就像话说一半一样,更让人在意好吗?”
肖予喟叹一声,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我不确定你有接受真相的勇气。”
“啊?”杜晋南疑惑:“你说什么呢?”
“你真的确定?这真相可能会让你很痛苦,即使这样你也要知道?”
看到肖予认真的神情,杜晋南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可他依然抑制不住好奇。
“你这样吊人胃口才让我觉得很痛苦啊。”杜晋南扶额道,他抬头看定肖予,一字一顿,“我、确、定、要、知、道。快说!”
肖予垂下眼睑,像是看到了什么悲伤的故事,再次叹息,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稿件寄出前傍晚的时候我们和子惜才把稿件装进信封放在会议室里,那时候你的诗稿完整无缺,而稿件是第二天早上就寄出了,所以只会是那天晚上被人动了手脚。”肖予微微皱眉,抬头对杜晋南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二天我们去会议室取稿件的时候,我问韩阔会议室的门是不是修过,他说没有,那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是有这么回事。”
“那个会议室的门已经很旧了,每次开门的时候都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可是那天我们开门的时候却没有。后来我看过,门的合页处的锈迹都被人擦干净了,所以开门的时候才没有声音。刚才我又看过,虽然那个人为了掩盖痕迹把所有合页上的锈迹都除去了,可还是有一个地方有清晰的划痕。我刚才问了通讯社的人,那天晚上的确是通讯社在使用会议室直到四号楼关门,而且他们都确定大家是一起离开的并且也确实锁上了门。所以我猜她是提前对门装了什么机关,让关门的人以为门已经锁上了,然后她就可以进入会议室里对诗稿下手。既然会议室被占用直到四号楼关门,那么能在这之后进入会议室的只可能是住在四号楼的人。”
“四号楼的人……”听到这里,杜晋南终于无法再保持冷静。他想到了一个人。
“社里住在四号楼的人总共就三个,只要立刻去逐个向他们的室友确认那天晚上十点二十五之后有谁单独离开过寝室大概就可以找到那个人了。”
杜晋南一手扶着桌面微微前倾,明显地急躁了起来:“可……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一定就是社里人做的呀,也有可能是其他人……”他有些慌忙地四处张望着,试图寻找说服自己的答案,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杜晋南蓦地抬起头:“对!也有可能是通讯社的人,最近不是也和他们闹了些矛盾吗?”
“通讯社里和我们有交集的人就那么几个,唯一住在四号楼的是储昕,可她本来就有会议室的钥匙,根本不需要设进入会议室的机关。”肖予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杜晋南这样慌乱的神态实在少见,可他明白其中的原因。
“接下来还用我说吗?住在四号楼的那三个人里面有两个人基本上和你没有过什么交流,所以有理由做出这种事的还会有谁?”肖予无奈地笑了一声,扬了扬手中那张残缺的单薄纸片,“说起来你也有不是,写这种莫名其妙让人误会的诗。不过只是这个理由的话,她这么做的确是偏激了一点。”
果然是这样吗?杜晋南低头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板半天没有回应,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呼吸困难。怪不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悦萌面对他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奇怪,总是会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又或者露出困扰的神情。真是的,明明对方都已经有男朋友了,他还不知进退地缠在她身边,自顾自拥抱着虚无的妄想,竟然还想着要告白,也难怪对方会感到反感吧。
面对长久的沉默,肖予感到有些担心,正想上前安慰的时候,杜晋南竟猛地抬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诗稿,将其撕成两半。
“喂!你……你干嘛呢?”肖予一时瞠目结舌,全然没有料到杜晋南的举动。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不要再追究了。”此时的杜晋南的表情沉静异常,虽然这与他的行动极为不符。他继续将本就残缺的诗稿撕成碎片,微微扬手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这是你说了算的吗?大家都开始因此互相猜疑了,诗赛事小,人心散了才是大事。”说起来方才叶子惜离开前还说她想去请一个她认识的擅长推理的学妹,要是对方真的答应了岂不是很麻烦,“你说,要是有人来追问这件事怎么办?到时候拿不出诗稿要怎么解释?”
“还真有人这么无聊啊?”杜晋南轻笑一声,“那就再写一张不就行了。”
“喂喂,你呀,居然还要伪造证据吗?”肖予无奈扶额。不过事已至此,真相也很难与其他人说明,现在不如来想想要怎么给这个事件画上句号。
“那你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如果大家非要一个结果的话,那就说是我好了。”杜晋南淡然道。他收拾好桌面上的资料,提起书包准备离开。
又是一句语出惊人。他的回答虽然看似轻巧,看肖予知道,这是他的决心。
“这也太诡异了吧?没有理由啊。”
“理由这种事情无论怎么说都无所谓吧,大家都会相信的。”杜晋南稍稍回过头,视线却并没有落在肖予身上,晦暗中或隐或现的是他浅淡笑意中的落寞,“交给你了。”
(二)
如果不是室友硬要帮她挑选给男友的生日礼物,江悦萌从不知道校门口那条油腻腻的小吃街深处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雅致而宁静的工艺品店。临窗的展架上放着一排华丽精巧的琉璃摆件,薄暮时分的阳光斜照入窗,透过刻纹嶙峋的五色琉璃映入她眼中,流光溢彩。
可是,在这种工艺店里真的能挑到送给男生的礼物吗?
江悦萌寻觅无果,微微皱眉抬头对身边的女生道:“感觉还是送篮球比较好吧。”
“哪里好了?”女生疑惑又无奈地看着她。
“至少很实用啊。这些东西,送他的话估计也只能放着,没什么用。”
女生长叹一声,扶额道:“你以为男女朋友之间送的礼物是礼物吗?是浪漫啊!”她指着江悦萌的鼻子,严肃得问道:“浪漫,你懂吗?”
“大概……懂吧。”完全不明白她的理论,礼物不是礼物还能是什么?江悦萌只得撇开视线,讪讪笑道。
女生发出比方才更加沉重的叹息,愁眉道:“为什么像你这种不解风情的女人就能找到男朋友,而我却无人问津呢?上天真是不公平啊!”她转过身,目光扫过江悦萌背后的一排展架,蓦地抬了下眉,拿下一个玻璃笔筒递过去,“这个怎么样?”
江悦萌接过来,疑惑地端详了片刻:“为什么是马头?今年又不是马年。”
女生脸上一瞬间显现出绝望的表情,激动道:“什么马头啊!你能不能稍微理解一下‘浪漫’这两个字?所谓的‘浪漫’就是不仅只看礼物的表面,还有其中的涵义。”她指着笔筒上被形象地称作“马头”的部分,“这是国际象棋里面的棋子,是骑士,也是说他要像骑士一样永远守护你。”女生竟像说着自己的事情一样,连神色都变得柔和起来,她靠近江悦萌蹭了蹭她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很浪漫啊?”
“诶?在他的生日上却对他提出这种要求,不是很奇怪吗?”
“这有什么?”女生转过身,手指轻点展架上的琉璃笔架,淡淡道,“你主动提出要求,你家那位不是会更开心吗?”
她一时不知作何答应。虽然好像的确是这样,可这样看来,他们之间,或许真的和普通的恋人不太一样。
“好吧,那就这个吧。”江悦萌微笑着地应了声,看了看天色也不早,她们两人已经为了选礼物逛了一个下午,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不知道祁暄收到这个礼物会怎么想,要不要也和他解释一下?还是算了吧。
她们买下礼物并一起在小吃街解决了晚饭,回到寝室后,江悦萌想着有学生会的值班,之后还要去给祁暄送礼物。毕竟今天是他的生日,估计会陪他聊到比较晚的时候才能再回来吧。于是她洗了个澡,等收拾齐整之后也差不多是该去值班的时间了。
和祁暄约好九点四十在他寝室楼下见面,江悦萌处理好自己的工作再看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匆匆和同部门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先行离开了。说老实话,她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一会儿收到礼物的祁暄会是怎样的神态,不知不觉便笑出了声,脚步也轻快起来。
手中摇晃着包装礼物的纸袋,江悦萌轻轻扬起头,面上的笑容却在一瞬间凝滞了。
杜晋南。
他双手放在外套口袋里,正垂着头走过来。风吹过他头顶的那一丛紫叶李,繁花未尽,纷扬而下的花瓣拂过他的发梢、擦过他的肩膀,最终零落于尘。他似乎是感到了料峭春寒,用手收拢了一下衣领。
江悦萌一时间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快离开,快点离开。今天是祁暄的生日,她无论如何都要用笑容面对他。虽然这样想着,可她的双腿却全然不听使唤,让她呆立在原地。也就在这时,杜晋南抬起头来,与她的目光相遇在三月末花叶浮动的清夜中。
那是她,从来到大学的第二个月在图书馆最不易被人发觉的角落里发现那个斜靠在书架边翻阅诗集、落落清华的男生的时候直到如今,一直爱着的人。
对方瞬间露出甚至来不及掩饰的痛苦神情,只是他立刻低头回避,闷闷地说了声:“值班啊?”
“嗯。”她随口应了声,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袋子藏到身后。
要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普通地碰到了社团的学长,一定不能表露出任何情绪。江悦萌这样不断地提醒自己,想着快点结束这场偶遇。
“我还有事先走了。”语速快得太过异常,她估计对方也并没有听清,但是无所谓了,只要能立刻脱身,再找个地方平复一下情绪就好了,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对不起。”
就在走过杜晋南身边的一刻,她听到他极为压抑的声音。
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能打乱她今晚的计划。原本是这样想的。只是稍有松懈,她的行为便会不听使唤。
“对不起什么?”她用轻颤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事可能让你困扰了,本来就算被你讨厌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果然还是有点不甘心。”杜晋南的话听起来毫无底气,就好像随时要收回一般,最后几个字甚至只剩下气音。他深吸一口气,蓦地转过身来。衣衫簌簌,花影重重。
“我喜欢你。”
全然不似之前的犹豫,这短短四个字的笃定,她从未听他说过。
江悦萌听见像是有一根丝弦崩断的声音。她是为什么费尽心思偷出他的诗稿?不就是为了阻止眼前这一幕的发生?她想起曾在她感到最为痛苦的时候,在因为工作与学习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在和父母吵架的时候,在病重无法起床的时候,她只要幻想着从他口中听得这句话,一时间所有烦恼都不值一提。然而当思绪回归现实之时,席卷而来的只有更多的失落感。现在想想,那些时候的痛苦全然不必此时此刻的一半。
“是吗?我知道啊。”光是压制声音的颤抖便已耗尽全力,然而她只能这样做。她用颤抖又带着嘲讽的奇怪语气说着:“现在才来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是白痴吗?啊没错,杜学长,你的行为让我很困扰,所以请不要再做出令人误会的举动了,算我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