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每当这首歌的旋律升起,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一个清晰的画面:在小村一间简陋破旧的小屋里,一个年轻的军人,正在唱着这首歌。他穿一身绿军装,面庞白净刚毅,气宇轩昂,浑身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质。在他的周围,有一群陶醉在他歌声里的孩子,这其中,就包括我。我总是托腮看着,听着,心里寻思着: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美好的人儿呢?
他是我的邻居大哥哥。和我们曾住在一个院里很多年。他家三个儿子,他排行老二。一对极其普通的农村老人,即使再勤快再卖力,养活三个大小伙子都是一件无比吃力的事。因此,日子总是过得紧紧巴巴。可我听妈妈说,他却从小爱干净,无论何时总是把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哪怕就只有一套衣服,他也会在晚上洗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再穿上,他身上永远都是洁净的衣服。他特别爱小孩,也特别有耐心陪孩子们玩,只要他一回来,我们都会跟在他后面,听他讲故事,唱歌,玩得整天不着家。他学习好,总是能考出好成绩,可在那时的环境里,越是好成绩越是一种负担。他天生具有艺术细胞,唱起歌来,全村的人都说他比蒋大为唱得还好。他还长得帅,简直就是我心里完美男性的标准,我觉得他有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好像他天生就不应该属于这里。
年少的喜欢就是远远看着,就像欣赏着展橱里一件高贵的艺术品一样。看到他某一日领着一个美丽的女同学到家里来,我会同小伙伴叽叽喳喳地偷看讨论并暗暗为他高兴,看到他因家庭的原因无法如愿上大学,我会为他惋惜并黯然神伤。看到他笑,我觉得世界都亮了,看到他悲,我觉得天空也会一起流泪……我希望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降临在他身上,因为我坚信,他值得。
他高中毕业后,去参军了。与其说是他的自愿选择,毋宁说是他对命运的自觉妥协。家里人都高高兴兴的,成家的大哥终于可以有一间自己的屋子,还未长大的弟弟也可以继续上学,一切都很好。他穿着军装,在大家的簇拥下热热闹闹地走了,所有人都为他开心,我也很开心,同时夹杂着一丝看不到他的失落。
终于等到他回家探亲的时候了。就在院子里,我很远就从吵吵杂杂的说话声里辨出他的声音,但我却不敢出去,我着急地站在镜子前整理我的头发。大家都在院里听他讲部队里的新鲜事,大嫂端来了一大盘刚刚蒸好的红薯,大家吃着聊着。然后,他看到了我,拿着一个红薯朝我走来,一边递给我一边笑着说:珊珊长高了呀,会自己梳头发了!来,吃红薯!可我想也没想,急急地说:等我梳完头发再吃!他笑了笑,又和大家去说话了。我心里却涌上一种无法言语的激动。他真的太好了!除了他,还有谁会穿过人群,注意到小小的我呢?
外公来了,和妈妈商量说,趁他在家要给他介绍个对象。外公说,那家人家境好,父亲在县城有工作,还是个不小的官。那家好几个女儿,说给他的是老大,这老大在小学教书,长得一般,人有点太老实。也不知他能中意不,先去说说。然后妈妈去给他说了,他同意先看看。
清晰记得他们第一次相亲是在外公家,我们一直偷偷藏在角落,想看看说给他的女孩到底长啥样。果真,不出所料,我们觉得那女孩个太矮,脸有点圆,皮肤不白,说话也不利索,总而言之就是配不上他。也许当时换作任何一个人,我们都会觉得配不上他。然而,出乎我们意料的是,他同意了。
然后趁他再探亲回家的时候,他们结婚了。他会帮他的新媳妇梳头发,给她抹擦脸油,出门会拉着他媳妇的手,他们那甜蜜的样子引来大家的羡慕和碎语。慢慢地,或许是爱屋及乌,我也渐渐地发现了他媳妇的好。他不在的日子,他媳妇平时白天在学校教书,对孩子们温柔耐心,晚上一回家就帮着老人买东西做饭,收拾家务,虽然不那么精明却自带一份憨憨的可爱。后来,她的工作调动,她还给我们上过一年的音乐课,我越来越发现她虽然外表平凡,但是却善良有内涵,是配得上他的人儿。
一年后,在他岳父大人的帮助下,他顺利提干,当上了人人羡慕的军官。然后他媳妇怀孕生孩子,紧接着辞去了工作,随军跟他去了遥远的他乡。
开始的几年,他们每次一回来,都会第一时间来我家,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喜气洋洋的样子,我们也都发自内心地跟着欢喜。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妻子贤惠朴实,儿子机灵可爱,这所有一切在我看来都是顺利成章,优秀如他,值得拥有这一切。
然后,就到了那一年,我已经上大学了。过年回家的时候,他妻子一个人抱着孩子来了。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说,他在外面有人了,她知道后和他闹了几回,现在他要和她离婚。我妈安慰她说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并答应会尽力劝他。
可是后来的结果是,他们还是离婚了。他离开了妻子和孩子,和那个女人成家,据说还养着那个女人的孩子。而他的妻子,独自带着孩子,凄凄惨惨地回来了。她已没有正式工作,就靠着打零工维持生活。他倒是每月都会给孩子生活费,可是却是一年一年都见不到人影了。
有时候,她情绪激动的时候,总是愤愤地说:我当初咋没看出来他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爸为他工作的事跑了多少路,费了多少心,没想到他这么忘恩负义。我为他辞了工作,去了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可没想到到头来,除了孩子,却什么都没有了。看着她如祥林嫂般的凄苦和唠叨,对她同情的同时,他,在我心中的形象渐渐渐渐地低下去了。
诚然,婚姻生活两方都是有责任的。可是他的这种喜新厌旧,抛妻弃子的行为还是让我无比讶异,我这才觉得,也许我并不了解他,我小时候一路看到的那个几乎完美无缺的人,只是我少年时代的一厢情愿。
后来,听说他又离了一次婚,然后结了第三次婚。人们纷纷打趣说,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领的是第几个媳妇。
后来,我在爸爸的葬礼上看到了他,时隔多年,再次看见的他,已经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叔。他的容貌变化不是很大,可是再听他说话的时候,我却总是走神,因为我无比痛心地发现,记忆里的那个所谓偶像,早已经像这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一样,消失在岁月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