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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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暗

“阿婆,您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到医院了!”我身下的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精壮的臂膀上汗液渗出衣物的气味极其诱人,我在昏迷中也时刻闭紧嘴巴以防流出的口水滴落在他身上。

傍晚的天逐渐昏暗,风吹得有些凉,我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忽地想起自己在森林里走不出去因饥饿而昏倒的场景。如果不是他将我从山上救下来,我可能很快就会死去。

他叫我阿婆?对啊,我一定变老了,饥饿会令我衰老,我好像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有进食像样的食物了,想到这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用力抱住了身下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在他右耳轻轻吹了一口气,他不自在地躲了躲,发出一阵憨笑,“阿婆,您醒了,我叫阿野,是当地人,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您再坚持一会!”他跑得很快,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声不停起伏,彻底张开的毛孔里沁出了令我无法抗拒的肉质体香,空洞到底的饥饿使我无法再承受那种诱惑……

“不用等了,你现在就可以救我,你愿意吗?”我掩口嘿嘿笑着,凉风卷起我尖细的声线糊上他的耳朵,他腿脚发软,尖叫着跪倒在地,这时想要甩开我已是不能,我紧紧抱住他,从肚脐吐出的丝线已经将他缠住,仅过片刻,他已完全被我困住,变成茧状物在半空旋转。我右手轻轻拨动丝线,引至我身前,我似得椰果抽吸他的精血。

当茧丝抽离,仅留一地干瘪的皮囊衣物和粘血的骸骨,而我已化作俊俏的少女。

我将地上的皮囊收起来,骸骨和衣物埋进土里,当然他口袋里的财产归我所有。“阿野…阿野…阿野……”这期间我重复念着他的名字,并非道德心作祟,如怜悯猎物,下场将跟猎物一样凄惨,这从来都是生存的法则,“你我都一样,善心和错信总是别人伤害的理由。”

等收拾好一切,我将阿野折叠得像丝绢一样的皮囊放进了口袋里。天色已暗,我转身走向了面前亮着温馨光亮的小镇上,入口一座大石,上面写着“清元镇”,看来我没有找错。

我走向附近的一家旅店,女老板正在看电视,她哈哈笑着没有移开视线,仅在与我核对钱目时,摸着滴了一小块潮湿红渍的纸币看了我一眼,眸中闪出两分惊诧,但很快消失不见,接着她又开始看电视,从柜台上摸了一个钥匙给我,“三楼最西边!”

“请问,您知道张宇家在哪里吗?”我礼貌询问。

“哈哈哈…哎呀,不知道,不知道…”她依旧没有移开视线,欢笑的面上摆出几分厌恶,摆了摆手让我走开,我只能礼貌地点头上楼。

狭小的房间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外一无所有,我拉开轻薄的窗帘,拉开窗户,沁人的夜风吹向我,我将手伸出窗外,自在的风在我指尖穿梭,它们没有任何束缚和枷锁,我也自由了,此时此刻……

我抽出阿野的皮囊放进抽屉,想起了另一个男人——张宇,准确来说,我这次冒死出行全是为了他。

“五年了阿宇,阿莲没有一天能够忘记你,阿莲来找你了,这次我们要骨血相融,永-不-分-离。”

02/明

收银员,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是阿宇给我介绍的,也是我逃婚后唯一的生存方式。

我没有什么文化,从小学习也不好,初中后辍学在家,那时父母给我找了个对象,说定了日子就结婚,到年龄了再领结婚证。那个被选定的男人叫阿峰,瘦得干干巴巴的,像是一具骨头架子,而我漂亮啊,从小追我的男人都排着队都赶不上,嫁给这个男人我才不乐意呢!只因为阿峰家里开着个药材铺,也有推拿按摩的手艺,母亲看上了他家里有钱也稳当,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定了亲。

结婚那天,我的父亲将我放出来,却没有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我就那样被送到了阿峰的床上。

阿峰垂着脑袋坐在一边没有看我,干瘦的身体在微风中有些摇曳。

“我不喜欢你,你就困不住我!”我踢了他一脚,他却没有生气,抬起眼来看我,眼睛里充满沮丧,接着他解开我身上的绳索,自顾自地走去客厅。

“给我些钱!”我换好了衣服,站在有些昏暗的客厅里看他,可他没有理我,我又补充道:“谢谢,有机会就还你!”

“阿莲…”他抬了抬头,低沉的眼睛里空空瑟瑟,接着伸手指了指抽屉,我拉开抽屉拿了些钱,连夜赶了附近的火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火车上有些杂乱,身旁男人的球鞋隐隐传来一股酸臭味,窄小的商品车从人群中穿来挤去,我时不时需要踮着脚给它让路。

阿宇也在那个火车上,站在离我两个座位的位置。他高高的个子,带了黑色的鸭舌帽,头低垂着,帽檐也压地比较低,但我能看到他不时会看向我,莫名地注视让我心生厌烦。

火车每到一个站口,流动性就会比较大,当火车在某次停下的时候,有人在我身后拼命地挤,我往身后看了一下,其实人并不算多,只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阿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反扣住其中一个戴黑口罩的男人,因速度太快,撞到了一旁拿着饮料看热闹的年轻人,年轻人的饮料全都洒到了阿宇的浅蓝色T恤上,阿宇不管不顾,压着身下的男人命令他将怀里的钱包掏出来,并骂道,“小姑娘你都不放过!”那男人惊骇,扔掉钱包撒腿夺路逃下火车。

阿宇走过来将钱包递给我的时候,我摸了摸口袋才知道丢了东西,尴尬向他道谢,他摆摆手说举手之劳,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种距离感使我对他改观,我仔细看着他,他蓝色的T恤上的污渍染成一片,我突然想给他买一件新衣服,就当是作为报答,可是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所以当看到他在距离终点站还有两站的地方下车时,我也跟了下去,因为我本就无处可去。

天有些落雨,所幸并不大,他也没有带伞,正了正鸭舌帽走到附近的小摊吃面。我一直跟在他身后,发现小摊旁边正好有个商场就跑去用剩下的钱给他买了件T恤。

我回来时他正好要走,雨有些大了,路途的泥泞沾湿我的裤脚,我的头发湿漉漉的,倒显得几分可怜。我从怀里取出包好的新衣服递到他面前,“喏,这是送给你的,是对刚才的报答,不过我买完这件衣服就没有钱了,希望你能请我吃顿面。”

我扬着头对阿宇笑,他抬起头来,微滞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他好看的眼睛里隐隐有光,星星闪闪,颇有情意。他摘下自己的鸭舌帽举到我的头顶上,雨没有很大,至少从此以后我没有再淋过雨。

我想我们的爱情就在那时开始了,我住在他的出租屋里,干着他介绍的工作,我们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吃一样的早餐。

尽管如此,我们从没有鱼水之欢,我们之间总有一定的距离,那种距离使我得到尊重,也常使我不安。

我们没有牵过手,也没有拥抱过,每次我想握住他的手指,他都要迅速抽离,可我从没有对那份爱产生过怀疑,多深的夜里,他细心帮我挽好被角,清早醒来,桌上已摆好我最爱吃的鸡蛋面。他有时会远行,回来时一定给我带来一块草莓蛋糕。

我不知道他会去哪,因为他总是神秘而孤独,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从事什么工作,不了解他究竟有什么朋友,有时我会突然意识到,几乎除了他的名字,我竟对他一无所知……

03/暗

这几天,我无名指上的戒指总是发紧,可我没有在意,除了寻找,更多的时候我会在旅店里透过窗子观望外面的一切。

阿野的死去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至少在前两天是的,他的家人四处寻找,挨家挨户地询问,都没有找到。后来他的家人报了警,贴上了寻人启事又去城里打听可是一无所获,他们无法想象勤劳憨厚的阿野会突然消失,留下可怜的妻子,幼子还有已年迈的老母亲。

直到第四天,一只旅店老板娘拴在后院的小狗突然断开锁链出逃,并在大山附近找到了我浅埋在土里的骨头,它拖着其中一段骨头回了家,旅店老板娘发现后大惊失色,急忙报了警,警察找到了埋葬骸骨的地方,并发现了阿野的衣物,但无法判定死因。

我想警察一定会排查到我身上,但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瘦弱少女,会有杀害三十多岁壮年男子的本事。以科学的理解猜想必然行不通,因为我属于他们无法认同的非正常科学——我是一个被成功构造的“蛛人”,不过如果证据所向,他们仍会锁定我,所以在警察到来之前,我需要一个新身份。

多日以来,我没有在小镇上打听到有关阿宇的任何讯息,我猜想他在这里应该还有另一个名字,因为阿峰不会骗我。

那天白天,我在街上走,偶然经过一个巷口时,嗅到了清淡的蔷薇花香,那种熟悉的气味牵引我走向了一栋偏僻的小房子。那房子破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前屋外挂满蛛网,门上墙边蔷薇肆意生长,门是铁栅栏式的,有些生锈,但锁却是新的。

翻墙对于属于蛛人的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房间没有落锁,屋内整体算得上整洁,茶几上只有浅浅有一层薄灰,窗帘半拉,垃圾没有倒掉,几只黑色精灵围着垃圾桶里恶臭的萎果跳舞,厨房案板上的菜刀光亮如新,旁侧剩了一半的土豆有些委顿发芽。

“是这里了!”我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俯身四处敲打摸索,找到了藏在床下的地下室入口。顺着楼梯往下,空气变得压抑冰凉,甚至夹杂一些腐臭味。

满地凌乱的干草,冰凉的锁链,还有这无尽的黑暗……我汗毛直竖,相同的境象正一层一层剥开记忆中的痛苦,就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它曾剥夺了我人生最后的光明。

正待我要抽身离开时,听到了杂草中锁链微微牵动的声响,我用丝线剥开杂草,发现那里面躺着一个极瘦弱的女孩,她已气若游丝,眼睛微张,干裂的嘴巴艰难张开发出一声近乎无声的“渴”字。

我将她救起来,安置到地下室入口的床上,她浑身颤抖拉着我不肯放开,我知道她害怕什么,“放心,他们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我说。

当我正准备回旅馆的时候,发现几个警察正在旅馆附近守着,甚至我的房间里也有人影恍惚穿梭的景象,我记起阿野的皮囊被我放在房间抽屉里,他们一定找到了。

如果要继续留在这里,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当然我早已经确定了人选。

暗夜里,隐隐有一道光明,远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啜泣,我走近时看到在我埋住阿野骨头的位置,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蹲在一旁哭泣。

我在旅店见过她,她是阿野的妻子,叫瑞虹,几天前她曾向旅店老板娘打听过阿野,可那绝不是我第一次见她,她有一双会做饭的巧手,最爱哼着愉悦的调子带着蔷薇花香来到地下室给我送饭,如今她垂着泪是那么可怜,有些发福的身体瘫软地跌在地上像是一个无骨的软虫。

“姐姐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蹲在她的身侧,她似乎因我的出现吓了一跳,但又立即恢复神志,显然她并没有认出我。她流着眼泪问我是谁家的孩子,可我只是帮她擦掉眼泪没有说话。她提醒我快点回家,说最近很不太平,见我仍旧不理睬,她干脆将东西收拾好说要带我回去。

风越来越大,她紧拉着我的手,我佯装着被绊倒,一瘸一拐地走,“孩子,我背着你吧…”她红通通的眼睛里充满怜爱,我点点头覆在了她的背上。

“姐姐你为什么要哭?”我继续追问。

她沉默一会,身体微微地颤,吸了一口气以防自己再次哭出声,“因为我的爱人死了。”

“那不是,好事吗?”我笑说。

她身体怔了一下,在大风中凝住。我嘿嘿笑着,同吃掉阿野一样吃掉了她。

风很大,瑞虹死时痛苦的声音被来往的风吞噬。我在附近埋掉了瑞虹的骸骨,这次埋得很深,不会被人发现。瑞虹的皮囊被我展开,我想,我会喜欢这个新身份。

我学着瑞虹买了些食物去看望那个从地下室里逃生的女孩,这次我带了钥匙,女孩看到我的皮囊后大惊失色,从床上滚下来,爬到角落发抖,“不要害怕…”我脱下身上瑞虹的皮囊,走上前扶起她,“是我。”

她喘着粗气,身体抖得厉害,看到我脱下瑞虹的皮囊,才落下泪来,“阿莲…”

我给她做了些饭,她的身体也恢复了许多,听她说,在地下室的那段日子也总是瑞虹一直给他送饭,但突然有一天瑞虹就没有再来过,我点点头,其实很容易理解,突然中止的实验不再需要新的受试者,蓝衣人不会再来接收新人,而瑞虹因为阿野的死无心再顾及地下室里的人,这女孩被我遇到也完全是巧合。当然,我不会告诉她这些,她只要知道这是一场拐骗案就足够了。

女孩说她叫阿亚,她出生的城市离这里很远,她跟随表哥外出打工,但开始并没有找到工作,有一天她去救落水的小猫,自己也掉进水里,一个男人毫不犹豫地扑进水里救了她们,后来听闻,那个男人工作的地方也招女工,阿亚跟着进了那个房间就昏倒了,她醒来时就来到了这个地下室。

“那个男人是不是……”我向阿亚叙述出阿宇的样子,因为她的经历和我那么相似,不可能会是别人,可听我说完后阿亚直摇头,又跟我重新叙述那个男人的样子,我瞪大眼睛,因为在她的描述中出现在我脑海里的那个人竟然是阿野!

我头脑轰鸣,阿宇和阿野的样子在我脑海中混乱,不管是行为还是样貌……是啊,好像,他们真的有一些相似,那么……

我心中有一些愉悦,在房间中不停翻找,抽屉,柜角,茶几,床面……一无所获!

正当我要放弃时,发现柜顶有一小片胶布,我踩着凳子攀到柜顶上,发现上面粘连的胶带中有一个底片——画面背景正是这个庭院,一对夫妇坐在椅子上,两人身旁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孩,男孩的样子都看不清,可照片中的那位开朗欢笑的母亲,不正是那个老太婆吗!

不同的人,同一个地下室,同样的伪善,同样的手法,“阿宇,原来你从来不是一个人是吗?”

“阿莲,你在找什么?”阿亚尝试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扶住一旁的墙壁,我上前将她扶到床上,她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阿莲,我可以走了吗,我想回家了,表哥一定在找我……”

我的心不知怎得顿了一下,好像是阿亚所说的“找”字,曾有那么一个人,也在不停地找我,我突然想哭了出来,又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过两天再走可以吗,帮我做一件事,你也要养好身体,先学会走才行。”

“好,你说什么我都会帮你!”

04/明

一次,只有一次,我和阿宇之间的亲密接触只有那一次。

那天我轮休,在商场给阿宇买衣服,偶然间在密集的人流中遇到了阿峰,仅对看一眼,我们都滞在了原地。

两年了,阿峰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瘦弱,身材壮硕了许多,可是他脸部皮肤明显变得粗糙,痘印留的痕迹清晰可辨,头发中有了明显的银丝,看起来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咖啡店靠窗的位置,面前阿峰眼睛里有些湿润,“两年了,阿莲你跟我回家吧……”

他明明掉出眼泪,又时刻保持着面部的微笑,他将口袋里的结婚戒指交给我,他说当年放我走后就后悔了,他曾找过那辆火车站点的每个城市,他开始想遵从长辈的意愿一旦找到我就抓我回去,后来找着找着,心里的执念就没那么深了。或许是时间吧,时间总是一种类似于解药的东西。

“我早就想过了,也和家里人达成了一致意见,只要你还活着,只要能找到你,我们的以前定下的婚约是否履行由你决定,毕竟我们还没有结婚证。阿莲,外面太危险,先回家吧……”阿峰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被那样的目光完全摄住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完全躲开真诚,阿峰,那样一个属于迂腐道德的男人,可对封建陋习的遵从并没有使他完全变成一个可恶的人,至少那种真诚,我在阿宇的眼睛里从未见到过。

“你太天真了,他们根本不会轻易饶过我,况且……”我低下头将戒指还给了阿峰,“我现在很幸福,你也该有自己的新生活,不如从此就忘掉我吧……”

我不愿再看阿峰的表情,提包准备走开,却被阿峰一把拉住,“阿莲…是真的,你的父母想你了…至少去看看他们吧……”

我的心滞了一下,涌入脑海的是母亲的那张常常忧郁的脸,多少个日夜,我在梦里想要握住她的手,却总是陷入无限空洞,我看向阿峰,心下有些犹豫,就在这时,阿宇不知从哪里出现将我一把拉住,带出了咖啡店。

夜里,我尝试靠近阿宇,并轻轻握住了他的拇指,他没有躲开,这是第一次他接受了我的触碰,我突然感觉到一种被风鼓起的身体终于落地的踏实感,一阵狂喜使我脑海空白一阵,我开始在那片空白中为我们构画未来。

“你要跟他走吗?”他问。

“不,我只是想回家去看看母亲,我想得很清楚,我爱的一直都是你,我们也该让家人知道我们的选择不是吗?”

他转过身来,压在了我身上,我看不清他的脸,是我熟悉的抗拒还是幸福的模样,他的脸贴在我的右耳上,鼻息撒出温暖的气体,但他的声音却格外冰冷,“留下来,不要离开我,你想得到我,我今天就满足你……”

我满眼惊诧,“得到”和“满足”两个词语格外刺耳,像一根刺插进破坏我构建完善的认知,好像我们从不是恋人,不是等待家人认可的爱情,而仅仅是某种违背公序良俗的交易。我愤怒地推开他,从床上跳下来,正要咒骂,可转头看他时,他的眼睛已瞪地滚圆,“你不该反抗,让你活着已经是对你的恩赐!”

他近乎是咬着牙说出了后几个字,伴随语言的那副狰狞面孔,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吓得发抖后退几步,“阿宇…你……”

看到他那张狰狞的脸靠近我,我颤抖着转身扑向门口,可他大步追上,从身后捏住我的脖颈将我拖回床上,我用力尖叫却被他用力按压进枕头里,并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提前准备好的麻醉剂注射进我的身体……

月光好亮,而这夜晚的风好凉,阿宇坐在床边抽了一口烟,夜色中烟尘淡薄迷幻,“你愿意吗,永远和我在一起?”阿宇声音难得温柔,就像迷魂汤,就算我意志坚定并清醒认知那其实是一段修饰完好的谎言,可我的身体无力去拒绝,我就那样看着阿宇拿出一个藏在床底的麻袋,“我也爱你……”他的表情变得痛苦,用力抽噎着,目光是我从未见过的疏离。

我在模糊中被装进那个口袋,被运到了遥远的地下室里,我清醒时没有再看到过阿宇,全身带着锁链,地下室里还有一个女孩,她也是被阿宇骗来的,不同的是她没有和阿宇生活过,到那时我仍旧期待阿宇来找我,我不相信他从没爱过我。

可是这里只有一个带着蔷薇花香味哼着小调的女人来到地下室给我们送饭,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和蔼,但又绝对不会放我们出去。

几天后地下室里走进几个穿蓝色衣服带着蓝色面罩的人,他们从随身的箱子里取出几个小瓶子,接着取出一支较大的注射器,注射器里抽有半管灰褐黏稠的液体,像是动物组织捣成的碎沫。

他们将我们按倒在地,那些液体就那样注入我们体内。我只是头昏脑胀,腿脚发软,而身旁的女孩却已经呕血而亡,他们满意地点头,将我装进麻袋运往一片森林里的实验室。

遗忘?无法遗忘,那段记忆太过痛苦,随着药物的不断摄入,第一天我只是呕吐,吐完食物吐清水,最后呕出了血液。第三天,开始头昏,全身浮肿高热不止。第五天,我的肚子开始膨胀,皮肤剧烈地拉伸感使我几度昏迷,身侧的皮肤开始腐烂并生了毒疮。第七天,毒疮生出了白骨,白骨上长满了皮肉,连接处奇痒无比。第九天,我的疮痈愈合,身侧共生出四条长肢,皮肤发黑,骨头曲折,生起绒毛。到第十一天,我的身体已完全变成了一只蜘蛛……

身体的突然异变并没有使意志适应,完好的少女躯体赫然异变成怪物。最可怜的是,我才发现这世上其实没有人会意识到我的消失,等待阿宇那个负心人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还有阿峰,阿峰见过我,他会继续尝试找我吗,可我那么决绝地拒绝了他……

05/暗

强烈的日光将庭院分成两个明暗分明的世界,我看着阿野和瑞虹的孩子在院子里玩,我在暗,他在明,他在太阳的曝晒下开始流汗,或许是因为饱腹,他的气息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诱人。

两个警察敲门走进来,询问我关于阿野是否有仇家的事,我坐在屋内从窗口看了一眼仍在院子里奔跑的孩子,佯装悲伤和回想摇了摇头,我见过瑞虹的悲伤,我想我能够习得八九分的相像。

他们又追问阿野的母亲,藏在角落里的他瘦小的母亲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一家人自来友善,那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所以不会和别人结仇,也很少有什么纠纷。

然后他们问我们是否见过一个姑娘,并拿出了一张模拟我的画像,他们说这个女孩旅馆房间里有一张人皮,是阿野的。

阿野母亲看到那画像时几乎昏厥,警察按着人中才让她清醒过来,我在一旁嗤笑了一下,画中人她一定是识得的,就算不记得也能根据人皮和少女琢磨出缘由,那就证明拐骗少女跟他们家任何人都脱不了干系,组织严密,分工明确,我只是好奇腿脚不好的老太婆在这里面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警察一边劝慰一边告诉我们要小心那个女孩,并说会全力调查就离开了。

我出门去送,院子里的孩子跑过来抱着我的腿喊妈妈,他身上脏兮兮的,我勉强忍受污垢将他抱起送走了警察后才将他一把甩开。

他躺在院子里哇哇大哭,头部因磕碰有些出血,“瑞虹,你在干什么!”

老太婆咒骂着从屋子里踉跄跑出来抱住了孩子,一手颤抖着抚摸孩子的后背,又走过来想要打我,可孩子从她怀里挣脱,一把抱住了我,老太婆骨节分明的手掌顿时滞在半空。

脚步声,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隐隐从地底深处传来,刺激着我的神经,接着我无名指上的戒指被丝线拉扯得越来越紧。

他来了,一定就在附近!

我推开孩子冲出门外循着丝线寻找,最后在一个孤僻的巷角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阿莲,你又杀人了……”他声音沙哑,缓慢地转过身来,他的脸一半在明里,另一半在暗中,我没有靠近他,尽管是我那么渴求拥抱,却努力控制住自己只远远地,浅浅地喊他,“阿峰,你又变瘦了……”

他眼神充满悲悯,看到我新的皮囊时面部露出明显的疏离和憎恶,“你还是放不过自己。”

“是他没有放过我,你知道的不是吗,你是站在我这边的阿峰……”

我回到瑞虹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屋子里没有开灯,里屋传来老太婆沙哑颤抖的喊声,“瑞虹——”

除此之外的安静使我怔了片刻,撩开里屋的棉布门帘走了进去,“孩子呢?”我问,并顺手拉开墙边昏黄的灯。

这才看清老太婆躺在床上,她瘦削枯槁的躯体引不起我半点食欲,房间里的蛛网更密了,更甚者结到了她弯曲的臂弯里,一只黑蛛爬在她的手臂上,还在不断扩张网的范围,并想将那网结到她的手指上,她没有动,空洞的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干瘪的嘴唇仍旧断断续续地喊着:“瑞虹——阿野——”

喊声凄厉,沙哑绵长。

床边的床头柜开着,里面瑞虹赤裸的骨头搭在抽屉边缘,地上,零落那张底片。

我拿起底片来坐到她身边,“死了。”我对她说,可她的眼睛里仍旧一片空洞,像是被摄去了魂魄,她手指上的蜘蛛仍在织网,那蜘蛛厌恶地在她稍颤的中指上绕了几圈,可手指颤动的频率却并未因此降低。

“瑞虹,阿野,他们都被我——吃掉了!”我低下身子扶正她的脑袋,得意地在她脸上吹了口气,但她空洞的眼神里并没有存留我,嘴里仍喃喃地喊着。

忽然从她身下传来一声被挤压的呻吟声,空气迎来一阵恶臭,我站起来后退两步,她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微微荧光,她将手伸向下身的里衣,织网的蜘蛛垂坠在她的裤子上,片刻,她的手指伸出来,上面沾了塌陷的蛛网,和粘腻的黄色秽物,她似乎愉悦起来,将手指吮在自己口中……

“呵——竟然这么不堪一击。”我厌恶地摆摆手以免那恶臭包围我,并走出了屋子,身后蜘蛛更多了,我想不消片刻,那肮脏的老太婆就会被蛛网完全蒙住,在密结的蛛网中,抽吸完最后一口气……

脚步声——从地底传来的脚步声又在呼唤我。我无名指上的戒指颤动拉紧,宣告着他的降临。

此刻阿峰站在门口,扬着头看天上的残月。

“不进来坐坐?”我问,并刻意将门敞开了些,“这里没有人会打搅我们了。”我伸手去拉他,却不出所料地被他躲开了。

“阿莲,你相信他会回来见你吗?”他深邃的眸里凝着一个微弱的光点,“可能没能等到阿宇,那些人就要来捉你了。”

“你说的是那些穿蓝衣服的刽子手吗,不会,阿宇一定比他们出现得早,等我报完仇就死而无憾了,最近我有了更有意思的发现,有兴趣进来听听吗?”

06/明

在实验宣告结束之前,我一直是被关在那里的,那是一所建立在原始森林底部的地下生物实验室,里面进行的是一项关于“美人蛛”的实验,没有人知道谁是这个实验的头目,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工作人员像是机器一样在摆弄受试者,他们常常用一种奇异的声音交流,听起来似乎又不像是人类的语言,我猜想他们会是外星人,否则为什么会那么惨无人道,但我又不能确定,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本来的样子。可无疑,那里面也有人类。

穿浅蓝色服装的人只会简单地戴口罩和帽子,负责物色合适的受试者,或搬运掩埋因实验失败而造就的死尸,那时我才知道,阿宇,也是其中之一。

而我,时常被全身赤裸地捆在床上,身体随着他们的注射不断在少女和蜘蛛之间切换。

我身体在剧烈的撕扯感中慢慢变得麻木,我声音嘶哑,血管膨胀如同在我身体上攀爬的血虫,我意志坚定,头脑时刻维持清醒,阿宇的脸面不停地在我面前交织,我发誓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尝到比这难熬百倍的滋味!

我没有死,在无数具口吐白沫或异变失败的死尸被抬走的几个月后,我成为了首批成功的受试者。

我开始变得愤怒和饥饿,甚至暴躁生食了穿着浅蓝色衣服的搬运者,可惜那个人并不是阿宇,阿宇还在人间诱骗少女。可我并没有因此受到惩罚,我被转移到另外一个空荡的房间里,我的房间中,时常会有人送来一两个活人供我餐食,我渐渐失去了同情心,无数痛苦的嘶喊声不再会令我自责,尽管我努力控制自己的食欲以免更多的生命在我口中丧生,但我的身体已然接受了屠杀,我本无需自责的不是吗?因为比简单的饱腹更令人不耻的其实是实验室穿蓝色衣服的那些恶意加害者——他们在无限创造恶魔。

自此,我在饱腹之后莫名有了收集人皮的习惯,因为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乐趣。我最喜欢光滑白皙的皮肤,有时我会将那些完好的人皮披在身上,甚至想跟它们融为一体,他们至少是个完人,而我却是个组合品。

这样的日子实在无趣,除了带着恨活着,我的生存完全没有意义,因为每天都是痛苦的,那痛苦近乎淹没了我对阿宇的恨,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死去,如果没有绝对的意志,没有人会选择活着。我也在漫长的痛苦和无望中渐渐失去了勇气,直到某一天,我在那些活人中看到了阿峰。

阿峰蜷缩在角落里,样子跟我在咖啡店里见他时无差,他满脸惊恐地看着我吃掉了跟他一起被送入房间的活人,那时他空大的瞳孔里只有一注微弱的光,他没有将我认出来,我拨开蓬乱的头发搭在耳后,细嫩的皮肤显示出少女的模样,但脖颈间粗大发红的血管吓得他险些窒息。

“不要害怕,是我……”

我悄声说着,并握住他的手,他却似触电一样跳开,藏在他口袋里的戒指盒落在地上,我躬身拾起来,回忆涌入脑海,心中莫名酸涩。

“阿莲……是…是你吗?”他远远地看我,昏暗中他的眼神显得虚大而震惊,但我看不出一丝疏离,他的眼睛里永远充满怜爱和真诚。

我眼眶逐渐紧缩却落不出一滴眼泪,我牵动蛛丝将摄像头折断,抽出一只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另一只递给了他,“不要害怕,我一定,带你逃出去……”

对于阿峰来说,我仍是他的妻子,可对于我来说,无名指上的戒指不再是婚姻的象征,而仅仅代表我对他的承诺。我欠他的,不再只有逃婚时借走的那笔钱,他在我异变后仍在寻找我,甚至跟随阿宇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这条命本该就是我欠他的。

我将阿峰缠成蛹状藏在房间里的角落,戒指上的蛛丝与他那端牵连,那房间不再无趣,戒指之间的颤动常常让我感觉我没有完全进入地狱,阿峰逐渐住到了我的心里。除了对阿宇的恨之外,我好像找到了继续活着的另一个理由——我要送阿峰离开这里。

我在等一个日期,我迫切期待那个日期的到来,穿浅蓝色衣物的人会定时帮我清理这满地的骸骨,到那时我会假装被昏迷并吃掉他,将那张人皮和衣物送给阿峰助他逃生。

我不知道那些药物除了会影响身体之外是否也会慢慢控制我的神志,我不能错过送阿峰逃脱的机会,因为我无法确定我是否会在哪一次注射中成为一个完全失智的恶魔……

07/暗

阿峰坐在沙发上,望着通向里屋的棉布门帘,眼睛呆滞得可怕,我也向那边去看,里屋里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里面的人已经死了,”我笑笑,手中把玩方正的底片,“只可惜,我没有找到那个孩子,不知道是被谁藏起来了。”

“阿莲,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一家,他们明明跟你和阿宇的恩怨没有任何关系!”

“阿峰,你不该指责我,我又有什么错呢要经历那样的痛苦,我饿了,就要吃东西,这是人类也必须的不是吗,你从前总是站在我这边的,现在你变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这次你来找我,也只是为了来责怪我吗?”

我瘫坐到一旁哭了起来,却没有掉出眼泪,阿峰身体有些发抖,又竭力呼出一口气控制自己的情绪,“至少…放过那个孩子吧!”

“所以你这是在命令我,还是求我?”

阿峰皱着眉头,眼睛里带着令人怜悯的绝望感,“算是求你吧,不要再杀人了……”他低垂着眼眸,手指却攥得咯咯响,这个场景令我失笑出声。

“你的样子真是可怜,这种可怜也与从前不一样了,你知道吗,你可怜的眼睛里全是厌恶,我知道你讨厌我,你甚至想那些蓝衣人快点出现来杀掉我,你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让我死,可是你自己又杀不了我,这才是真正的可怜不是吗?”

我凝视着他,他却不敢再看我的眼睛,那一刻我确信所有一切我都猜对了,残留仅一丝的期望在我心底像泡沫一样碎掉。

“阿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纵使你披了阿峰的皮,戴了阿峰的戒指,动作语言学地跟阿峰一般无二,你也永远不可能扮成他,因为我和阿峰戒指之间的默契你永远不知道,阿峰眼睛里的真诚你也永远学不会!”我没有很大声,却不自觉地喘起粗气,瑞虹的皮囊显些被我撑破,是,如今的我已经成为了一个完全的恶魔,可并不全是因为实验室的药物作用,他们只是想将我构造成恶魔却无法改变我人的心智,而真正将我推入地狱的人是阿宇!

当我千辛万苦将阿峰送出实验室的某一天,戒指那端传来的感觉变了,毫无默契的地回应让我瞬间轰如雷鸣,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心慌,虽不想承认但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阿峰永远不会抛弃我,所以不再有其他的可能,逐渐地,心里的惊慌变成了恨,那些恨比身体接受到的所有药物都要猛烈,它甚至浸透我身体的每一寸皮肉,爬满我分泌出的每一条丝线,最后交叠缠绵,异变成魔……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出去,可被严密控制的我又怎么能够逃得出去呢?我耐心等待机会,终于我等到了实验宣告紧急结束的那一天,蓝衣人开始对异变者进行捕杀,在慌乱的捕杀中我穿了事先藏好的皮囊和衣物逃了出去,我记得阿峰曾告诉我的地方,一路奔逃来到这里,可是我太饿了,因为捕杀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断绝异变者的食物。我被困在一片迷雾布满的山上,找不到路,最后昏倒在那座山上。

回忆终止,我抬头看他,“你应该知道的吧,我会找到这里。”

他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决定不再伪装,并脱下身上阿峰的皮囊扔在地上,我急忙躬身捡起抱在怀里。

阿宇的面容仍旧如同往日,只是他的白发更多了,脸面的皮肤变得灰黑而粗糙。他变得很瘦,就像我第一次见阿峰那样瘦,阿峰的戒指也戴在他的手上。

他说:“在我送走你以后,就发现他跟踪我,甚至开始发现了我在这里的秘密。”

我说:“所以你顺手将他送到了实验室当作异变者的食物。”

他说:“我只是没想到他恰巧被送到了你的房间里。”

我说:“你非常清楚我根本不会杀他,他甚至还会向我透露你全部的秘密。”

他说:“实验室不可能留存外逃的泄密者,同样我也一直在等待那个机会。”

“所以你杀了他,并偷了他的戒指与我通信,因为你知道那戒指对我的含义,拿走那戒指的人只可能是你。”我努力控制身体的颤抖,注视着他,“告诉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冒充他,在实验室里的我相当于一个死人,报复我完全没有必要。”

他神色镇定,眼中仍有微光,星星闪闪,颇有情意,“因为我还爱你……”

我冷笑出声,“如果是在异变之前,我还是会信你的。可如今我能十分清楚地预料到所发生的一切,你在实验结束宣布捕杀异变者时一直在寻找我的尸体,你不可能让我活着离开那里。可是很遗憾,你并没有找到,戒指那边也没有回应。直到某一天你听到阿野死去的消息,你不确定是我干的,但你立即告发了我的出逃,可实验室不能马上派出人手来抓出逃的异变者,因为他们还在忙于对实验室里面异变者的绞杀,你担心你的亲人,所以逃出实验室比他们早来了一步。”

他说:“是你一步步引诱我来到这里,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聪明。”

我笑了笑,“只有爱着你的时候才会愚钝。”

08/明

我褪下瑞虹的皮囊,两下坦诚相对,月光亮如昨日,四下微有老鼠啃噬的声响,阿宇眼光如水,平静再无波澜,我们都知道,这个夜晚就是故事的终章。

无需多言,我的丝线已慢慢攀上了他的身体缠上了他的喉咙,我没有想过吃掉他,因为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肮脏的秽物,我要让他慢慢死掉,直到丝线缠紧他的身体,毒素在他身体里散开,脏腑分离,皮开肉绽……

我手中摸着阿峰的皮囊,发现他的皮囊上有太多的切口和缝补过的痕迹,杀他的那个人,一定是个不完美的分尸者,甚至为了皮囊的生机,需要在死者生前注射某种类似于蛛人分泌的毒素,再剖开皮肤,剔除肉骨……我感觉自己开始喘不过气,手指因为遥想中的痛苦剧烈发抖,“是你吗?”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脸上是狰狞扭曲的痛苦,他盯着窗外的月亮,眼睛里勉强多了一束微光,“阿莲…你过来…戒指还给你……”阿宇困难地将手上的戒指脱下来,戒指坠在地上微微画圆。

我俯下身体去捡,就在碰到戒指的那一刻,我的手指瞬间被戳破,一种莫名的疼痛顺着流血的手指尖滚进身体,“这是……”我因突然袭来的剧烈痛感有些喘不过气,勉强将身子支坐在一旁,阿宇身上的丝线开始散开,就在这时,从棉布门帘后面冲出一个人,我躲闪不及,一把刀直接抵入了我的后背,鲜血瞬间涌出……

我瞪大双眼回头去看,老太婆狰狞的脸在黑暗中发笑,那老太婆居然割断了包裹他的丝笼逃了出来,好一个卖愚的绝杀。

阿宇这时也从丝线里解脱出来,坐在一旁喘气,“阿莲,你那么聪明,就算是猜到一切也终会败给自己的仁慈,真正的恶魔,从来不会犹豫……”

“善良的皮囊之外,其实装着恶魔的心,你们一家坚持着为善之道,那会让你们减少一些道德感带来的痛苦是吗?”

他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老太婆扬着带血的匕首发笑,“你还是少算了一步,我处理过那么多尸体,怎么会被几块骨头吓傻!”

“我只是善良了些,没有找到足够的理由去伤害照片里那个单纯欢笑的母亲,现在我好像找到了……”粹毒的匕首带来的痛感在我身体里分散,只是,我又怎么会被痛感左右呢,如果我没有对抗痛的意志,可能早在实验室里就已经死了。眼前老太婆又冲过来,我起身将匕首弯折给她,她心口随着撞击正中一刀,血水翻滚,倒趴向地面……

阿宇眼睛空大,想要逃脱扑向门边却被我的丝线缠住,丝线仍旧慢慢紧缚他,我永远都会留出时间让他享受到这痛苦。

阿宇喘息着,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时不时喊我的名字,但随着皮肤印出血迹,他最终只能在痛苦地嘶叫中紧闭双眼。

屋外传来一阵孩子的哭泣声,阿宇疲乏的眼睛里忽得一滞。

“你以为你们将孩子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吗?”

他全身颤抖地扭过来抓住我的脚腕,他再也没有了将我控制住的力气,但他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拼命拉住我,“阿莲,我爱你,阿莲…阿莲……”

他哭出了声,声音颤抖而微弱,我知道,他在竭力求我放过那个孩子——那个他仅存的亲人,原来他也有人性,却仅限于他自己。

我没有追出去,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疼痛,也或许我是在重复思考他所说的“爱”的含义,我想他的口中并不全都是谎话。

在阿宇的哭泣中那个孩子的声音慢慢走远,我想阿亚一定将孩子带走了,这该是我身为恶魔最后的仁慈。

他松了一口气,面上只剩下因疼痛带来的痛苦,他仍旧握着我的脚腕,力气并不大,我也开始直不起身体,最后瘫倒在地,丝线从他身上散开,但此时他已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可能,我们共同等待着死亡……

“阿莲…如果重新再来一次…你还会…逃婚…离开……阿峰吗?”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死亡的终点,他最想知道的居然是这个问题。我想,就当是怜悯,我也该给他一个最真实的答案。

“会,但不会再爱上你……”

他用最后的力气笑了一下,脸上永远凝滞上痛苦。

我看到了窗外勾起的月光,身体彻底松懈下来,“结束了……”我将阿峰的皮囊捧在怀里,以免他被地下所有肮脏的血水玷污,然后闭上眼睛,永别痛苦……

太阳刚要升起的时候,天空仍然昏暗,安静的小镇上鸟鸣声清澈悦耳,公鸡不时长鸣想唤醒沉睡中的人们,却鲜有人在意。从远方匆匆行来三个人,他们穿着蓝色的衣服,头部完全被面具罩住看不见脸面。

大门虚掩着,三人轻轻推开,隔着干净的庭院仍然能够闻到从屋内传来的刺鼻腥臭,三人相互对看,走上前将房门打开,发现屋内血泊布满的地上横陈三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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