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

      孟凡德住星云小区4栋一单元701,三室二厅,120平。孟凡德是市第四医院的内科主治医生。虽说医生收入不错,买这套房也费了不少劲。可当老婆上班儿子上学,他休班躺沙发上,泡一壶浓茶,乐哉乐哉看电视时,还是那个心满意足,悠然自得。

        门铃响了,孟凡德起身开门,心里还纳闷,这小区也没个熟人,会是谁呢。门口是一对六十好几的老俩口。孟凡德看着有点脸熟:“您是?”前面的大爷忙道:“孟大夫,我们是邻居。”

      孟凡德瞅了瞅老俩口手里提着的烟酒,大致明白了,除了找熟人看病还能有啥。微微皱了下眉头,让开一步:“进来说吧”

      老俩口局促不安的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孟凡德关掉电视,看着脸上挤出笑容的大爷讪讪的说出来意。

      大爷姓刘名松,市三十七中的退休教师,老伴姓陈,附小退休教师。和孟凡德还真是邻居,同一栋楼,住三单元102。

      看着忐忑不安的老俩口,孟凡德露出职业性笑容:“是哪位身体不舒服?”

      陈老师忙道:“是我女儿,是我女儿”忙不迭地递上病历和一叠检查单。

      “你女儿叫刘小薇”

      “是, 是,刘小薇”

      孟凡德仔细翻看病历。除了月事不调,痛经,肠胃不适,还有几次感冒发烧,一次切菜切到手指,缝了几针。最历害的去年还没“阳”。

      孟凡德纳闷了,抬头说:“身体还好呀。”

      刘老师长叹一口气,娓娓道来。

      刘小薇也是老师,师范毕业后也是当了教师。31岁,丈夫是现役军官,在东北部队。去年教育局给学校下一支教指标。学校领导觉得刘小薇尚未生育,爱人又在部队。而且已有六七年教学经验,认为她去支教最合适。刘小薇并不想去,觉得年龄不小了,还准备要小孩呢,这一去两年,那不要拖到三十三四啦。可架不住学校领导三番五次上门,许诺完成支教任务,以后学校在考察教师职称上会认真考虑,并有望担任教学组组长。

    软硬兼施下,刘小薇无奈应允,前往三界县支教两年。被分在临河乡大王村小学。

      三界县位于湖北,安徽,河南三省交界。临河乡大王村更是处于大别山深处。虽然近年通了电,可是通山外道路破烂,交通极其不便,山民贫困,条件艰苦。刘小薇呆了八个月,实在熬不住了,盼着提早回城。

      孟凡德明白了,这是想当逃兵,有些不喜,冷冷道:“刘老师的意思是?”

      刘松吞吞吐吐,犹豫的问:“孟大夫,医院能不能开个疾病证明,必须回来治疗。”

      孟凡德一口拒绝:“刘老师,这不好办。我就是个主治医生,要找专家看病我可以帮忙挂个专家号。开证明得科主任才能办,我搭不上话”说罢,似笑非笑的又补了句“再说,刘小薇也没什么病。谁有那么大胆子敢造假开证明。”

      刘松窘得满脸通红,陈老师更是低下脑袋一声不吭。刘松摇头叹气,吭吭哧哧憋了半晌又继续诉苦。

      大王庄小学近三十个学生就刘小薇一个老师,要从一年级教到六年级。学校就三间破房,两间充当教室,一间给刘小茵当宿舍。五十多岁村支书大老王人不错,安排刘小薇在王大嫂家搭伙,解决吃饭问题。

      孟凡德插了句:“三界那地方我知道,是个穷地方,能吃饱就不错了。”

      刘松神情复杂的看着孟凡德说:“孟大夫,我们家也不是大富大贵。小薇从小就能吃苦。吃点苦也没什么,有的事与吃苦没关系,就是太难办了。”

    孟凡德一楞:“噢,说说,什么事难办?”

      刘松和陈老师对看一眼,长长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黄山烟:“能抽烟吗?”

      孟凡德找了个烟灰缸,示意抽吧。

      刘松点上烟,狠狠抽了口,似乎想把心中的郁闷随烟吐出。

      刘小薇到大王庄才一个月,搭伙家王大嫂的娘家哥哥找来了。王大嫂哥哥家小儿子在县医院查出胆结石,三界县医院等级不高,医生说最好去省城医院做微创手术。听说王大嫂家搭伙的支教老师是从省城来的,想要刘小薇帮忙联系下省城医院。刘小薇朦了,一家三口都是吃粉笔灰的,也没谁与医院搭边啊。人家王大哥不信,好吃歹说就是要刘小薇伸手帮忙。王大嫂也在一旁帮腔:“刘老师,你们大城市来的总比我们农村人有办法。不是说你爸是高级教师吗,很历害呀”

      刘小薇被挤兑的实在没办法了,无可奈何的写了张纸条,给了刘松老师的电话,让王大哥试试看,也别抱多大希望。

    没两天,刘松老师接一电话,说王大哥夫妻带小儿子到省城汽车站了,不认识星云小区,让刘老师接他们一下。刘松气乐了,让他这七十老头去接三十几的壮汉?再说也不熟呀。让王大哥自己打出租过来。

    过了会,有人敲门,出租车司机把夫妻孩子三人送到了。师傅说:“车费38,麻烦付下车费”原来,王大哥说自己找不到地,央求司机师傅给送到家门口,并说熟人会付车费钱。陈老师立马把脸拉下了,刘松摆摆手,掏钱付账。

    送走司机师傅,刘松对王大哥说:“那个,小王啊,刘小薇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家实在是找不到医院的关系。托人问了,胆结石微创手术不是什么大事,三甲医院都能做。省医安医和市里几个医院都没问题,具体我都给你写下来了。”

    没等王大哥开口,陈老师说道:“小王,挂号还得你自己去。你看我们这老头老太太也帮不上忙。”

    话说到这份上了,王大哥是一脸失望,连声叹气。他媳妇又小心的说:“陈老师,小刘老师说,心疼我们没钱,看病时可以在她房间歇几天。”

      陈老师根本不信,自家闰女自己知晓。刘小薇从小洁癖,成家后娘家房间一直保留,连父母都很少进,怎么可能借给别人。:“哎呀,你看我们就二居室。小薇那间锁着门,钥匙在小薇身上。你们怎么忘了找她拿钥匙啊。”

      王大哥俩口子面面相觑,半天挤出一句:“刘老师陈老师,能让我们在客厅沙发上对付几天吗?”

      陈老师回道:“孩子吃不消吧,我帮你在附近找个小旅店,一天百把块钱。别去医院旁找,那儿贵。”

      王大哥忙道:“没事没事,我们山里人能吃苦,娃也老实, 保证不吵你们。”

      媳妇也跟上说:“刘老师陈老师,身上实在没多少钱,能省点是一点。小刘老师说,白天看病,晚上早点回,晚饭在家随便吃几口。”

      刘松和陈老师一辈在学校,哪见过这事,实在拉不下脸赶人出门。别别扭扭的答应让一家三口睡沙发打地铺。幸好天不凉,两床薄被解决问题。

    早上,王大哥一家毫不见外的分享稀饭包子。买的-笼肉包刘松和陈大妈一个没吃,被王大哥一家三口一扫而空。吃罢抹嘴出门,昨天已经在刘松老师推荐的几家医院里选择了市第四医院。说名气小点手术费也许会少点。

    晚上还真踩着饭点回来了。吃完饭,小儿子打开电视看动画片。俩口子可是愁眉苦脸,哎声叹气。上午去医院,挂上号,这检查那化验折腾到下午,花了小一千。问明白了,做手术要安排在一周后,手术费得一万多。可是王大哥只带了四千,差老鼻子呢。

    听到这,孟凡德有点兴趣了。估摸着问:“不会要向你们借钱吧?”

    刘松老师又点上一颗烟:“可不,说想借一万块钱,以后还给刘小薇”

    陈老师说起来还是一肚子气:“凭什么呀!这年头借出去还能还回来?还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外人。说还给小薇,小薇再干一年多不得回来。-回来这钱找谁要。”

    孟凡德更好奇了:“最后怎么着,借了吗?”

    刘松摇摇头。也是,俩老师忠厚老实不错,可也不傻。看在不想给女儿找麻烦的份子让吃让住已经够意思了,哪能随便扔出一万块。

    王大哥不死心,继续哀求。媳妇干脆抹起眼泪,最后跪下说可怜可怜娃。

    刘松老俩口给逼得心烦意乱,最后掏出五百元:“不好意思,我俩这点退休金也就刚刚够用,帮不上什么忙。这五百块给小孩补补身体吧。”说完和老伴回卧室关上门不出来了。

    王大哥呆住了,脸色阴沉的摸出颗烟吞云吐雾。媳妇默默的从茶几上拿起那五张红票票,麻利的塞进兜里。

      -夜无话。早起,刘松老俩口见沙发上的被子还没收拾,王大哥一家三口已不辞而别。

    孟凡德给老俩口续水:“嘿嘿,这下把人得罪了。”

    王大哥也没给孩子做手术,当天就回了三界。没多久,村里都知道了小气的“高级教师”。刘小薇搭伙的王大嫂更是冷言冷语,整天没个好脸色。做饭不但糊弄,还早一顿晚一顿,弄的刘小薇常常吃不上饭。

    好在刘小薇也不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在村支书帮助下干脆自己开火做饭,倒也不用求人了。

      陈老师说道:“孟大夫,我家这个女儿人老实,心肠还好,就是容易好心办坏事。”

    听话听音,孟凡德知道又有事了:“什么好事办糟了?”

    说起来都是泪。刘小薇班上有个七八岁小女娃,这个叫招弟的女娃从小就没穿过新衣服。每天来上课总是那一身破衣,裤脚都成条条了,脚上一双破塑料拖鞋,自刘小薇来后就没见她换过。刘小薇见了实在不忍心,便让丈夫把婆家侄女穿过的旧衣旧鞋寄了些。

    小招弟换上寄来的衣服,虽是旧衣旧鞋可也立马光鲜了许多。不料让村里大婶大嫂红了眼。这个问还能不能再寄几件给自家娃穿。那个问有没有男娃衣服,自家儿子也没好衣服。偏偏村支书大老王也找来了,这才知道村里乡亲意见大了,说刘老师偏心,不一视同仁。

    刘小薇知道惹麻烦了。婆家侄女能有几件旧衣服,刘松结婚晚,近四十才有的小薇。又是计划生育年代,独生子女,娘家连一件小孩衣服也拿不出。没法子,还是得再求父母想办法。

    刘老师和陈老师愁坏了,女儿难,父母心里更难受。但是就两退休老师又能有什么办法。事情被在报社当记者的学生知道了,给支了个招。先联系在街道办当主任的同学,又通过街道办联系上星云小区物业办,举办“为贫困地区大王庄孩子捐旧衣物”活动。

    听到这,孟凡德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小区还真有捐献活动。孟凡德还把儿子几件八成新的衣服和两双运动鞋捐了。没想到。正主还是眼前刘陈两位老师。孟凡德同情心上来了,既同情大王庄的贫困山民也同情这一对年近七旬的老教师:“刘老师陈老师,你们也真不容易。”

    可不是,退休了也不安生,还得为女儿跑东跑西,这操心那操心。

    刘松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累点烦点也没啥。要命的是小薇又遇上大麻烦了。”

    孟凡德眉头紧皱:“又有什么事?”

    上个月,村里一个叫王金锁的中年汉子刑满释放回来了。这王金锁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家寡人一个。本就是村里一无赖,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三年前猥亵妇女,被判流氓罪入刑三年。

    大王庄年青力壮男人大都外出打工,村里除了老头老太就是留守妇女和留守儿儿童。这王金锁一回来可就称王称霸,连村支书大老王都拿他没办法。

    王金锁盯上刘小薇了。刘小薇虽不是什么大美人,可也是花信少妇。从小城里长大,也没吃过什么苦。与蓬头垢面的村姑村妇相比更显的肤白肉嫰。加上身材苗条高挑,丰乳长腿,看得王金锁直咽口水。没事就在刘小薇身前身后乱转,时不时调戏几句,可把刘小薇噁心坏了。

    这天正吃中午饭,王金锁端只碗跑来了。嘻皮笑脸的在饭桌前坐下,伸出筷子在菜盆里挑了几块肉。

      刘小薇火了:“王金锁你想干什么!”

      王金锁毫不在意专心对付扒拉来的肉块:“小薇妹子,没干什么呀。哥哥来陪你吃饭。”

      刘小薇把筷子重重掼在桌上:“我认识你吗!你给我出去!”

      “妹子别发火呀。-个村乡里乡亲谁不认识谁呀。哥哥就是想和妹子交个朋友”

      刘小薇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流氓,谁要和你交朋友。我老公是部队军人,再耍流氓我告你破坏军婚。”

    王金锁若无其事的把菜盆里的肉挑干净,-点肉星没剩。抹抹油嘴:“破坏什么军婚,我又没说娶你。交朋友懂吗,白天我帮你挑水干活,晚上陪你睡觉。-个人女人不要男人啊。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要舒服快活呀。”

    污言秽语气的刘小薇直哆嗦,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

      孟凡德怒不可遏:“这也太不象话了!流氓,活流氓。告他,去告他!”

      陈老师眼圈红了:“怎么没告,就是没什么用。”

      刘小薇眼泪汪汪的找到村支书,大老王听罢也火了,当即领刘小薇去了乡派出所。派出所来了两民警,把王金锁带走了。

    王金锁老油条了,矢口否认,只承认到刘小薇这玩玩,套套近乎,拉拉关系,你不愿意就算了。

    两个人之间的话语,又没个录音证据。民警只好硬是关了王金锁48小时,又警告一番,无可奈何放人回家。

      孟凡德理解刘老师俩口子心情了,谁家女儿碰到这事也不能放心啊。

      刘松老师低头抽烟,陈老师眼泪还是下来了。

    王金锁从派出所回来,白天不来找刘小薇,毕竟大老王和村里人盯着。每到深更半夜就过来敲门,嘴里心肝妹妹乱喊。敲不开门抓石块往窗户上丢。威胁说,反正坐过牢,光脚不怕穿鞋的,能弄上美女一次,做鬼也风流。

      刘小薇把头蒙在被子里哭,枕头边放把菜刀,王金锁真敢闯进来,她肯定和他以命换命。村支书大王也没辙,与这种无赖没道理可讲。只好劝刘小薇找个理由回去,他请乡里申请县教育局换个男支教老师。

    刘松老师道:“孟大夫,不是我们不懂规矩,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来麻烦你。”

      孟凡德也不作声,只是翻来复去查看刘晓薇病历。突然灵光一闪:“对,萎缩性胃炎……”

      刘松一楞,问:“什么胃炎?”

      孟凡德一本正经的说:“嗯,是萎缩性胃炎。小刘老师不肠胃不好吗,我怀疑是萎缩性胃炎前兆。”

    陈老师问道:“孟大夫,这病很历害?”

  “当然历害了,我说严重那必须严重。反复胃痛胃酸有多种原因,一定要重视,等发展成胃癌就晚了。你们让小刘老师尽快回来检查确诊。我再找下科主任,这种病必须休养。上班可以,但不能太累。医院可以建议不适合去山区支教。”

    刘松激动的握着烟卷的手直打哆嗦,点了几次没点着。陈老师捂着脸,鸣咽着到底哭出了声。

    孟凡德没去劝慰喜极而泣的老俩口,就让他俩发泄下吧。女儿的事象座大山压在心头,眼下总算见到曙光了。

    孟凡德老神在在的闭上眼,思量起操作细节。对,得原原本本把来龙去脉告诉主任,相信主任不会无动于衷。这事大家心里都清楚,医院无非给个让刘晓薇回来的理由。孟凡德也在说服自己,好像也没违反职业道德吧,未雨绸缪也是医生的职责。说不准还真能发展成萎缩性胃炎,谁敢打保票呢。人,总要有点同情心,要有点良心。

    孟凡德睁开眼睛看着刘老师和陈老师,喃喃自语,邻居,放心吧,这忙,我孟大夫一定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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