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是一个哭丧婆。
今天，她新接了一笔生意。
龙山庄园的庄主龙青岩死了，要请人去哭丧。
龙青岩只有一个收养的女儿，妻子早些年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他赶了出去，从此不知所踪。
有人说，龙青岩的妻子去了迷雾丛林。
那里迷雾森森，鬼影幢幢，去的人大多一去不返，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吉时已到，哭丧婆可以开始了。”主持丧仪的执事官吩咐道。
哭丧婆看了一眼白纱后的红木大棺材，神色转瞬即悲，几乎没有耽搁一秒，便开始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
这哭丧还不同于普通的流泪，必得嚎啕大哭，抑扬顿挫，有起有伏，哭的同时把死者的生平带些进去，那才是极好的。
“哎呀——庄主啊，你兢兢业业打理庄园十三年六个月零八天，哎——庄主哎——”
“你怎么就走了哎——留下大小姐一个人哎——”
“庄主哎——你走了留下这偌大的龙山庄园……”
参加丧仪的宾客们纷纷赞，这大小姐小小年纪，为人处世倒颇为老练。
不仅处处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请的哭丧婆都这么专业，一会儿得留个名帖，回头万一家里有事，也得请她。
只有玲珑觉得不对。
她八岁来到庄园，在父亲身边生活了足有十年，连她都不知道父亲到底在这儿有多久。
怎么这哭丧婆……竟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别人只当是她告诉哭丧婆的，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怎么去告诉别人？
疑惑顿生，她便关注上了那个正在哀嚎哭喊的女人。
哭丧婆穿着黑色的长袍，破旧肮脏，很像童话故事里的巫婆，就连那鹰钩鼻都像极了。
还有满脸的沟壑纵横，此刻正哭得泪水横流，滑过脏兮兮的老树皮一般的面皮，令人望之生厌。
玲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眼中满是厌恶。
或许，这老女人有什么神通也说不定，管她呢。
这么想着，玲珑又看了一眼棺材，眼底再次升腾起一抹厌恶。
不过，她把眼帘垂得低低的，不让任何人瞧出来。
满面凄楚，只有对父亲的哀思与不舍。
02
丧仪告一段落后，玲珑遣人安排好了宾客们，便回了自己房中休息。
刚回到闺房内，便有一人抱住了她。
气息灼热，是她喜欢的味道。
“累了吧？”林萧仍是一身戎装，遍体冷硬，偏是语气温柔得能化出水来。
玲珑妩媚一笑：“累点也无妨，毕竟以后，这庄园就是我的了，为他操办一下也是应当的。”
林萧搂着她，疼惜道：“他那么对你，你还愿意为他的后事这么尽心尽力，也是难得。”
看着面前俊俏硬挺的男人，玲珑几乎志得意满，红唇微张着，就要向林萧靠过去。
不想林萧忽然眉头一皱，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哭丧婆有些问题？”
“要不你去查一查。”
玲珑到底不是笨的，听林萧也对那老婆子产生了疑虑，便也慎重起来。
“行，我这就去。”
林萧是从邻国来的骑士，实干得很，向来说干就干，此刻也顾不得美人在怀，戴上佩剑就掀门而出。
看着林萧离去，玲珑锁上房门，回到床边，拿出了一个匣子。
镶满红宝的匣子，华贵异常。
打开后，赫然是一只装满液体的玻璃瓶。
玻璃瓶里，漂浮着一对眼珠。
“母亲，父亲已经下去找你了，你可有看到他？等你们老两口见了面，也好好叙叙旧，哈哈哈哈……”
房间内的笑声阴森可怖，让随侍在外的婢女禁不住浑身抖了抖。
03
当林萧找到哭丧婆的时候，发现她正躺在破庙的草堆里默默哭泣。
从侧面看过去的时候，那苍老的面容上，竟然溢满了悲伤，浑不似作假。
何况，这破庙四下无人，除了荒野里的风。
作假又作给谁看呢？
“你是玲珑的情人？”
没想到，林萧尚未开口，倒是那哭丧婆先转过头来，浑浊的双目森然可怖，还挂着泪水，更添三分诡异。
“是。”林萧点点头，又问，“你是何人？”
“你知道吗？其实，玲珑是龙青岩和龙夫人收养的。”哭丧婆答非所问，自顾自说了起来。
林萧一声冷笑：“名义上是女儿，实则却是禁脔，那龙青岩真是好一颗人面兽心！”
“那龙夫人呢，她又何罪之有？”
“龙夫人？”林萧疑惑，“她不是一年前就被龙青岩赶出去了么？”
“那你可知，龙青岩为何要将她赶走？”
林萧眼中的疑色越发浓重，直觉告诉他，这个哭丧婆绝不简单。
哭丧婆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开始大笑，边笑边盯着林萧道：“因为，龙夫人发现了丈夫和女儿的丑事。”
林萧一点没听出哭丧婆话中的深意来，只是怒目道：“龙青岩果真不配为人，不但强迫养女，还因此将妻子赶去迷雾丛林。”
“她是这么告诉你的？”哭丧婆笑得诡异。
“什么？”林萧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
“玲珑告诉你，是龙青岩强迫的她？”哭丧婆的笑容越来越扭曲了。
林萧紧紧皱着眉头：“难道不是吗？”
“那你可知，龙夫人被赶走后，有人奉命去取她性命？”
“是……玲珑？”
林萧将最不可能的那个名字问了出来。
如果有人要杀龙夫人，那不会是龙青岩。他是一庄之主，要取妻子性命，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就只可能是玲珑了。她是怨恨养母没有护住她吗？
“自然是你那位温柔美丽的小娘子了，你们男人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林萧的错觉，他突然觉得这哭丧婆的气质好像变年轻了，莫名带了一抹风情的嗔怪。
“你这婆子到底是什么人？在此胡言乱语！”林萧不容对方污蔑自己的心上人，佩剑出鞘便架到了哭丧婆的脖子上。
哭丧婆竟也不急不缓，甚至很有几分大家气派：“那日，龙夫人若非迫于无奈躲进了迷雾丛林，早就没了性命。”
04
“玲珑，你可知你母亲现在何处？”
林萧回到玲珑的房中，见她正在对镜梳妆，难得没有主动上前拥吻。
玲珑，人如其名，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她顿下手上的工夫，转过身来，凄楚道：“我也不知，父亲当日将母亲赶出去后，便再也没有母亲的消息了。”
说着，似是想起了伤心事，两行清泪说来就来：“说起来，母亲都是为了我……当日，父亲对我……对我那般，母亲为我冲撞了父亲，这才……”
林萧看着面前的女子，想起刚刚在破庙听来的另一个所谓真相——
龙夫人才是这龙山庄园真正的主人。
在她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龙青岩，便爱上了他，其后，甚至连庄园都换了主人。
两人结为夫妇三年有余，仍膝下无子，机缘巧合之下，收养了八岁的玲珑。
玲珑生得漂亮，乖巧，很得夫妻二人的喜爱。
一家三口，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倒也算得幸福圆满。
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玲珑十六岁生日那天，龙夫人发现，丈夫和养女竟然在她房中苟合。
她一怒之下，便要将两人赶出庄园。
但是奈何，此时庄园早已在龙青岩的掌控之下，她原先的心腹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清理了个干净。
偌大的庄园，龙夫人竟无一人可用。
她在极度寒心、愤恨无门之下，被赶出了龙山庄园。
“龙青岩虽人品不佳，但我信他，这点智商还是有的。即便要和养女苟且，也犯不着在我房中，偏生叫我撞个正着。”
哭丧婆瘦弱的身子，在四下漏风的破庙里，显得格外苍凉。
林萧也不知为什么要听一个哭丧婆啰嗦这些事情，听到这，他才浑身一震：“你是龙夫人？！”
“自然是。玲珑她故意勾引养父，又叫我撞破，使计除掉我，还派人过来斩草除根，我真真是做了一回好农夫啊，养了如此一条毒蛇。”
“你既知道我是玲珑的情人，为何告诉我这些？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林萧按捺住内心的震荡，问道。
“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哭丧婆的眼泪风干在皱巴巴的脸上，满脸不屑。
“横竖龙青岩也死了，我算是最后为他哭一场，这世上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05
见林萧一直在发呆，玲珑感觉出不对来。
“让你去查那哭丧婆的底细，你怎么倒问起我母亲来？”
林萧腿上一重，胸口就有柔软靠过来，只见玲珑娇媚地坐在他腿上，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他想起哭丧婆苍老皱巴的脸，猛地将女子推开，一把掐住了对方纤细的咽喉：“龙青岩也是你杀的吧。”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玲珑面上闪过惊疑和恐惧，转而冷静下来，她知道，林萧既然有此一问，必定是知道了什么。
于是干脆也不隐瞒，冷笑着，直接道：“是。龙青岩他该死，被我那么轻易一勾引，便上钩了。原本，除掉颜葵后，我就能在这庄园里说一不二了，可那老男人非缠着我，还真当我是他的什么人了！”
其实林萧一直都知道，这个女人并非面上那么柔弱无知，反而是聪慧过人，果决有谋，但他真的没想到，一个女人能为了名利权势做到如此地步。
“林萧，你不过是一个外人，何必为了那些陈年往事来跟我过不去。”玲珑说着，又勾起妩媚的唇眼，凑到男子的耳畔，声如呢喃，“如今这庄园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便也是你的。”
见林萧不说话，她心念电转，想到当初，她派去的杀手，回来复命之时，将颜葵的一双眼睛交给她，此刻想来……
“那哭丧婆，是颜葵的人？”事情既已挑明，玲珑也不再虚伪地唤什么母亲。
原本，颜葵就只大她十来岁，作得什么母亲。
林萧并未直接回答，好似受了方才那番话的蛊惑，问道：“如我为你除去后患，今后这庄园是否……”
“自然。”玲珑真切地笑起来，一如当初龙青岩为她将妻子赶出去，那种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痛快，让她极为舒畅。
06
冰冷的剑锋就紧紧贴在她凝脂般的脖颈上，带着死亡的气息，越发逼近。
直到此刻，玲珑才发现，原来，世事并不是都能如自己所愿的。
想她当初，也曾是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若不是父亲遭亲信叛变，家道中落，她才不得已流浪到这龙山庄园。
自那时起，她便知道，什么人都信不过，唯有将权势紧紧抓在自己手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个中手段，并不要紧。
“到底欢好一场，我本已打算放过你，可你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林萧的话中不带一丝感情，冰冷极了，陌生极了。
“呵，从你提到颜葵那个贱人开始，我就料到，或许你已有了异心，我又怎会听之任之，自然要另派手下来寻，果然！”
玲珑匍匐在闪着寒光的剑锋之下，柔弱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又充满了遭到背叛的怨恨。
此刻，颜葵慢慢地从杀手们的尸身中爬出来，带着满身的血腥之气，站到玲珑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眼神如一汪深泉，幽不见底，彷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当初，你要杀我便杀了，为何独独要取我双目？”声音依旧是那般苍老，那是当哭丧婆久了留下的后遗症，嗓子坏了。
看着这枯槁的老妇，玲珑几乎已想不起来，原先温婉迷人的龙夫人是个什么模样。
没想到，颜葵再见她的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
她笑了起来，纯然的双眸浑不似这恶毒的话语：“因为你眼瞎啊，怎么配得上这双碧水清眸。当初我父亲便是，若不是他识人不清，又怎会连累得我也遭此大难。”
像是想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玲珑笑得停不下来，过度激烈的情绪，带得身形颤栗，全然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威胁在，细细一丝血迹如毒蛇一般蜿蜒而出，悄然滴落到地上，渗进土里。
“你们知道吗？其实最后，那叛徒饶了父亲一命，是我，是我用匕首剜了他的双眼，看着他血尽而死。”玲珑疯狂地大笑，旁若无人。
自从离开庄园，颜葵本以为自己已看透人间寒暖，心如铁石，却在这女子面前，仍感到了寒骨森森。
那时，玲珑才八岁啊。
07
颜葵其实是很有做管理者的天赋的。
且看她得回庄园后，将个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以雷霆手腕处置异己，打压一波，拉拢一波，盘查庄务，有条不紊。
林萧跟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有帮得上忙的，便伸一把手。只是他一直有个问题，总是困扰着他。
“这些日子，看你管理庄务，驾轻就熟，自然不是个蠢笨的，当初是如何会被龙青岩蒙骗的？甚至，还将庄园给了他。”
颜葵顿住手中的笔，柔和的侧脸勾出一抹浅笑，长时间掩藏在面具下的皮肤，此刻被斜阳一照，显得格外纯白，边缘又透出一层淡淡的绒边。
褪去暗黑与血腥，原来，她还是那个温和静好的女子。
只是，嗓子是再也好不了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蠢笨，不过是为着欢喜罢了。”美貌依旧，嗓音嘶哑，那是抹不去的岁月血痕。
林萧想了又想，自己和玲珑……呵，好像已然是上辈子的事了。
终究欢好一场，亲手送了她，也算不得薄情。
下个月，就是颜葵的生辰了。听说，迷雾丛林中有一种草药，专治人的破嗓。
便去为她寻来，当是生辰礼吧。
【完】
Ps:不要纠结故事的时代背景，本人对骑士有着莫名的情结，就是想这么写，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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