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人世间

                        唉!人世间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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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复杂的,人类如果解开了自身之谜,那么宇宙的奥秘就迎刃而解。然而,人们在认识他人时,往往只落得一个概念——好人或者坏人,甚至有人简单地用职业划分,说到教师、警察、医生……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而提起骗子、商人、性工作者……就会露出鄙夷的眼神,这是人类认识问题的局限性,人的复杂性和易变性,用任何一种语言都难以清楚地表达。

  如果不先入为主,而是近距离地察言观行,就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我有这样的感悟,来自一位女房客,说起她还得从我在城里买的第一套房子说起。

     1998年,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水电工程,公司用一套置换来的二手房抵工程款。这套房子是盐业公司的公房,改制后分给职工,房主嫌底层潮湿,作价三万置换给公司。房子坐落于小区中央,樟树遮天蔽日,东北松直插云霄,非常安静,楼宇之间距离很宽,是一楼,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我非常满意。 我拿到钥匙,打开房门,一种家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

  工地上事不多,我常回乡下,有事才来城里住一晚,所以大部分时间房子都是空的,那时做工程,手头紧,我寻思着把房子租出去,只留一间卧室自己偶尔住。

  通过中介介绍,不几天,中介的女老板就带着一位身材高大、面目俊朗的四十出头的男人来看房,他自称姓陈。陈操着纯真的市里口音,看样子是精明能干的人,随便看了看房子,表示满意。中介女老板说要交定金时,他说等搬进来,他老婆来交。我觉得那也无妨。只是有点奇怪,按常理说这样的男人一般是有居所,为何要租房住?这成了我心里一个小小的谜团。

  次日,陈把被子衣服、锅碗瓢盆都搬进来,没有电视、冰箱和洗衣机这些城市家庭必备的电器。等他安顿妥当,我提及房费。他推说他妻子回娘家了,明天来给钱,见他如此,我心中不乐,但没有太在意。

  第二天下午,我在房间里看书,突然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位消瘦的女人,大约三十五六岁,身材苗条,神情阴郁,面色憔悴,像一朵有些干枯的玫瑰。她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脸色黝黑,皮肤干燥,神情呆痴。她放下儿子,牵着他走进来,四下看了看,没说什么,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临近晚饭时间,我在院子里徘徊,等她出来,心里怨气逐渐堆积。

  “啪”,门开了。

  我回头望去,她牵着儿子走出来,无意间瞟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朝大门走去。

  “你家房费还没交呢!你老公说让你交!”我语速有些快。

  “怎么?没交啊?我昨天给了他一千块钱啊!看样子又赌掉了。”她诧异地说。 “我明天去银行取给你,你放心,不会少你钱。”

  “好吧!”我心里不爽,但不好发作。

  女房客践行了诺言,第二天没有等我开口,就把房费递给我。中午,她烧了一桌菜,热情地请我,由于几次接触,我对他们没有好感,所以有些排斥,婉言谢绝她的好意。后来,还有几次我回屋,碰巧她们在吃饭,她都客气地请我,我照例回绝。

  一天夜里,大约凌晨两点,我被开门声惊醒,我听见他们争吵着走进屋,开始我没听清吵啥,我仔细聆听,原来他们争论着某张麻将牌不该打。

  男人气吼吼地说:“怎么打六万呢?傻子也打不到那上面去啊!”

  :“刚有人打六万,没人要,我以为这样安全。就你会打!你怎么输七八百喳?” 女人怼上了。

  :“你不也输了三百多!”

  :“十一点多的时候,我叫你回家!回家!你偏要打!要打!不然,我们都赢钱了!”

  :“三个人都输了,就我赢了,怎么好意思走呢?”

  :“这下好意思了吧?!”

  ……

  他们从进屋吵到房间,关上门,隐隐约约地还听到他们在吵。

  我难以入眠,心想这两口子也不是过日子的人,也或许城里人都这样吧。

  后来,我知道他们半夜回来是家常便饭。有时,男人整天在棋牌室里,女人把孩子哄睡,就溜出去打牌。

  临近冬天,晚秋的夜晚有些凉,我盖上棉被。

  一天早晨,我起床,开门进入客厅。女房客坐在客厅,坐在桌边喂孩子吃稀饭,见我出来,立即问我:“你昨晚没有听到我家儿子哭吗?”

  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我一点都没有听到”。

  :“我儿子,昨晚从床上掉下来,在床下睡了一夜。”女人怨气未消。

  :“那冷死了,我真没听到,可能是我睡的太死。” 我说着仔细端详她孩子,好像没事儿,我心里的负罪感就消失了。

  此后,他们日伏夜出,通宵打牌的习惯,并没有改变,从他们谈论中,输多赢少,经济日渐窘迫。

  一天上午,我从工地回来,打开门,见卫生间泡了一盆衣服, 她在房间拆被单,我径直走进房间,把图纸放到床上摊开,仔细端详。

  她走到卫生间,随意问我工作情况。我随嘴说:“今天,怎么没有看到你儿子和老公?”

  :“他带着儿子到他爸爸家去了,今天他姐姐从广州回来,想看看侄子。他啊,平时不敢回家。”她蹲在卫生间里一边搓衣服,一边说。

  我走出房间,站在客厅,好奇地问她:“怎么连自己家里都不敢回去啊?”

  :“他本来有一个家庭,老婆是石化厂里的工人,女儿今年十四岁了,读书成绩不错,他在倒爬狮街的地下舞厅上班,他喜欢玩,你也看到了,他很帅,年轻时更还帅,许多小姐都很喜欢黏着他,经常有两三个小姐同时坐在他腿上,他在舞厅里红火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喜欢我。你也许奇怪,我为什么会到那个地方上班,我之前也找过好多地方,没工厂要我,只有舞厅里招聘,没办法只能进去,因为我还有一个儿子要养活。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孩子,是我小儿子,我还有一个大儿子,十三岁,今年他爸爸从日本回来,把他接走了。接走就接走,接走好,省的跟我受罪,他现在出人头地了,在日本定居工作,那里生活条件好,教育也好,孩子前途大些……”

  “你怎么不去?”我傻傻的问。

  :“唉!十三年了!当初,和他是高中同学,那时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一时冲动,后来怀了孩子,我高中毕业生下孩子,那时,娘家不让住,在村里搭一间小屋过月子。他考了上了大学,那时大学生很吃香,为了不影响他的前途,我没要他一分钱,没有让他负担什么,上大学前,他只来看过两次,后来,留学日本,在日本工作,听说混的不错!十三年了,一切都变了,我们也无法一起相处。你看到了,我现在虽然没有结婚,但是有一孩子,他也接受不了。”

  :“唉!”我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她顿了顿,接着说:“小陈这个人,就是贪玩好赌,我们刚在一起时,我买了一套新家电家具,有一次,等我回娘家,他全拉出卖了,钱到手,又去赌,输个精光,以前,我身上有二十多万,本想跟他好好过日子,开一个店,但钱到了他手里就输光(他每个月也给一千块钱给女儿,都是从我这里拿),现在我也只有几万了,这点钱,还不能让他知道,他若知道了,一定又要拿去赌。”

  :“你不要给他!”

  :“不给,他就打人,没有一个轻重的,我身上都被他打伤了。”

  :“唉!”听着她的话,我心里有些悲凉,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为她叹息。

  不久后,我接到一项新工程,前期要垫资,我手头没有钱,决定把房子卖掉。

  我提前通知她们。

  女房客说:“你要卖房,卖给我,小陈他爸说可以掏钱给他买房,他姐姐说只要他把赌戒了,去工作,他们都愿意出钱给他买房。”

  :“那好啊!我在中介登记要四万五,你知道这个房子市场价值6万多,你要,给三万五。”我如实相告。

  :“我叫他去爸爸那里要,我的钱不能动,它是我下辈的依靠,我指望不到别人”。

  :“好吧。”

  后来,在我催促下。他们搬到同一个小区的一户二楼人家。

  一日,我去找女房客,想探听他们买房计划的进展情况。

  我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驼背老太,浑身脏兮兮的。我说明来意。她说她们不在,可能出去打牌了。我走进去一看,屋里阴暗,陈年旧物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房间显得又窄又暗,飘着一股刺鼻的臭味。我急忙和老太道别,快步走出来。

  我刚从二楼下来,往回走,碰巧遇到女房客,我问她怎么考虑了。 她说房子有点贵,我说:“我急需要钱,这样你给三万,先付两万,房产证下来了再付一万。”

  她高兴地笑了:“好!我回去跟他说。”

  过了几天,没有她的消息。我感觉已经没戏了。

  一日上午,我准备去工地,刚出门,就远远地看见她弯着腰,蹒跚走来,满脸痛疼难忍的表情。

  :“你怎么了?”

  :“毒哟!那个化生鬼毒哟!输了钱,我说了他几句,把我打成这样,昨天都爬不起来。”

  她说着,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太,颤颤巍巍地从我面前走过。

  望着像一朵枯萎的玫瑰在风中摇曳,我投去深深同情。

  后来,有一位商人模样的男人看我的房子,我要价四万五,一分没还,二话没说,就叫我去办手续,连房产证的事提都没提。我第二年才主动把房产证送到他手上,那时,他把院子盖了一间卧室。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那小区,也没有见到她,但她的悲惨遭遇一直留在我记忆里。

  她曾被迫流落风尘,如果单从她所从事的职业来说,她谈不上一个好人,但从她为了爱情和初恋情人的所作所为来说,她是高尚的。所以说人是复杂的,不光因为人性,还有这个千奇百怪的社会和变幻莫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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