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花园

为你,留住这个独一无二的情书花园

她坐在火车上,手里捏着一份上车前在站台附近买的午报,双眼却紧紧盯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也许是车厢内暖气开得太足了,她感觉自己的脊背上仿佛有一大团火焰在猛烈地灼烧。她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旁边空出来的座位上,顺便抬手瞧了一眼手表,两点三十五分,距离前往的城市还有三个多小时。其实她此番前去根本就没有什么目的可言。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对年轻的夫妻,以及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此时女子正把剥出来的橘子一瓣一瓣塞进男人的嘴里。小女孩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张着粉嫩嫩的嘴巴,不停地撒娇:“妈妈,我也要,我也要吃!”

伴随着他们细细的咀嚼,一股幽微的清冽在不太大的车厢里氤氲开来。她试图屏住呼吸,将这缕携有丝丝温情的橘香拒之鼻外。于是她再次将头偏向一边。

窗外是暗淡无华,千篇一律的景色,她并不感兴趣。的确在这种天凝地闭的十二月,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吸人眼球的风景可供人欣赏。她将报纸丢在桌子上,拉过羽绒服盖在身上,决定在到达终点之前好好睡上一觉。她一闭上眼睛,耳边就传来并不张扬却惹她颇为恼火的谈笑声,她把衣服往上扯了扯,蒙住了头。顿时,声音小了许多。不出一会儿,她就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阳光正不偏不倚地从窗户里照进来,匀称地铺满了她的周身,同时把她米色的羽绒服也染成了清一色的橙黄。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快四点了,还有不到两小时就抵达目的地了。然而手机上干干净净的页面,让她稍稍平息的内心又升腾起无名的恼火。这么久了,他竟然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也没有。

“这个地方我知道,在火车铁轨附近,好像刚好在我们等下就要经过的那条路上。据说当时,老人就是直接乘坐火车离开的。”对面的夫妻拿着她随手扔在桌上的报纸,指着角落里的一篇文章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

“这篇文章很多报刊杂志上都刊登过吧,人还没找到吗?”青年男子怜爱地望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女儿。小女孩手里攥着一个小巧的三阶魔方,阳光从她左边的脸颊上一泻而下,她的耳朵红彤彤的透明,一圈柔软的绒毛清晰可见。

“大概还没找到吧。”女子把报纸叠好,放回到桌子上,微微叹了口气,“唉!本来这个年纪,两人安安稳稳地度个晚年多好啊。”

这时,小女孩嚷着要上厕所,女子把她从父亲怀里抱起来,母女俩的背影朝着厕所方向远去。男子转而望向车外近乎没有起伏的风景。

她从桌上抓起报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起来,余光一面注意着对方的举动,一面快速地搜寻对面夫妻谈话中提到的文章。很快,她就找到了,文章印在第二版面的右下角,是一篇千字短文。

文章写的是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为了让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伴回家,在自家院里院外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一年四季,花开不息。而整件事的起因则可以追溯到一年半前,他们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拌嘴,两人互不示弱,最后老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至今未归。

老人说:“老伴最大的爱好是种植花草,她年轻时的愿望就是希望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花店,但出于各种原因,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后来她又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很快身边所有的人几乎都不认识了,只是对花依然情有独钟。或许她早已不记得回家的路了,但我相信,只要有一天她途经这里,看到这些花花草草,她一定会回家的。”在老伴离家的日子里,他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了这个办法,用种植鲜花的方式召唤老伴回家。末了,他一个劲儿地喃喃自语,她是那么地爱花。

“爸爸,妈妈,你们看那里,好多好多花儿啊,好漂亮啊!”不知什么时候,母女俩已经上完厕所回来了。她越过小女孩手指指的方向看去,不禁怔住了。

那着实是一片花的海洋。午后的夕阳,以三百六五度的慷慨,从群山之巅洒向密密匝匝的花朵,红橙黄绿四色丝线,织成了一匹光洁夺目的彩色绸缎。在风中,层层叠叠的锦缎像海浪一般涌动着,起伏着,抖落出一个季节的芬芳。

她坐在火车上,隔着封闭的车窗,仿佛也触碰到了那无形胜有形的花香。在萧瑟黯淡的冬季,处处是光秃秃的山峰,发黄的残叶,凋零的野花,这里却独独开放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春天,一院子没有穷尽的写满无字情书的春天。

仅仅几秒钟,这片灿若云霞的花海就从她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这一切就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一场醒来再也无法回忆起来的幻觉。

“看见没,就是刚才那里,所有的花都是老人一个人培育出来的。”女子用手肘捅了捅还沉浸在花海世界里的丈夫。丈夫回过神来,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随着一声高亢昂扬的鸣笛,火车驶进了一条黝黑深邃的隧道。阳光消失了,眼前一下子暗了下来。

昏暗的车厢内,她的面庞轮廓清楚地掩映在窗玻璃上,与隧道里稀稀拉拉的灯火重叠、交织,又分散开来。她把右手平放在玻璃上,五指张开,一簇簇灯光跳跃在她的指尖,仿佛触手可及。

听着对面时不时传来的一家三口的谈笑风生,她突然觉得有点孤独。慢慢地,孤独里又多了些后悔的元素。

今天早上,她和丈夫因为一件小事意见不合争吵起来,尽管最后丈夫迁就了她,她还是一赌气从家里跑了出来,随便买了张几个小时车程的火车票出门了。她的脾气一向不好,每次闹矛盾往往都是丈夫率先保持沉默,用一声不响来终止争吵。而她从来不曾顾及过丈夫的感受,用任性,用“砰”的摔门声,把所有的怒气统统抛给丈夫。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页面上有一条显示——六个未接电话,不用说,这肯定是他打来的。“明天一早,我就买回程票回家。”这样想着,她毫不犹豫地摁下了回拨。

“嘀——嘀——”火车从隧道口开了出来,她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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