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在异乡的你
是否在卸下白天的战甲之后留意过
那盏每晚在拐角悄悄亮起的路灯
那个每天出入小区时绽放的笑容?
穿过一片此起彼伏的街头流行歌曲,闪进灯光如晦的小区。外面的世界活似是一方浓得化不开的粘稠大海,终于能有一丝清静了。
没戴眼镜的她远远意识到一个天蓝色的身影在门口徘徊。
哦,是门卫大叔。
借着仅剩的一点点天然视力,她看到了大叔暖暖的笑容。知道她塞着耳机,他没有如往常加上一句“回来了”,只是冲她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瘦癯的脸颊在温柔的夜色里变得线条柔和,白日里的棱角和根根皱纹淹没在昏黄的灯光里,倒像是开启了美颜功能。
分量不减的是那抹和善的笑容,像冬天的一片暖阳,像炎夏的一阵凉风。
她蓦然想起了住在市桥的那一年,也同样是经常深夜下班,清早上班,进出门禁的时候也总会有一个天蓝色的身影和自己打声招呼,那些瞬间,让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能不时嗅到一丝归属感。
一层、两层……长期缺乏锻炼,如今爬个楼梯也气喘吁吁,细汗淋淋。趁着匀气的工夫,她贪婪地观望着对面楼层里的万家灯火:这一家的妈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催促小孩子,大概是让他不要再看动画片了,赶快去洗漱睡觉吧;那一家里住着一对老夫妻,一个正在侍候阳台的花花草草,一个坐在藤椅上,摇摇晃晃。
一阵酸味在鼻尖翻涌奔腾。
钥匙插进锁眼,客厅漆黑一片。外面步行街上五颜六色的招牌和口水广告歌好似突然结了盟,互相打气,放肆欢脱,此刻显得刺目又刺耳。阳台内外,分明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她把包堆在桌面,甩掉高跟鞋,就地坐下,抱着膝盖,不想再动弹。
十几分钟过去了,窗外楼下喧嚣依旧,对面橱窗里往日间清晰可辨的塑料模特们,现在变成了轮廓不明的生化人。所有的人群、商品,此刻全泡在白茫茫的水里,意识模糊地来来去去。桌上那包满身褶皱的“洁柔”纸巾已经见底,地毯上突然长出了大朵大朵惨白的、没有香味的栀子花。
班长昨日在群里晒了鲜红的结婚证,于是她整个人也是喜气洋洋地送去祝福, 一如班群里的其他人。但是现在的她,终究不再像那些年一样,可以即时在群里,和已经天各一方的老同学们互相打趣,只能在恭喜完之后,看着不断刷屏的大家,发愣。
这样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她微微有些冷。关掉空调,思维和身体像蜗牛一样,开始慢慢探出触角。
不知道为什么,年龄越来越大,烦恼也呈正相关膨胀,并且都能够轻而易举击倒自己。遥想当年的高中时代,印象中从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门槛,仿佛自己永远都是可以打怪的奥特曼。晚自习的间隙,跟好朋友绕着操场走一圈,回到教室就能满血复活了。
趴在窗前, 她睁大眼睛。这座南方大城市从来都十分吝啬于把它的星空示人,今晚也不例外。此起彼伏的大楼遮天蔽日,夜幕在楼宇和灯光的围攻下显得局促而尴尬,只有天边那轮三分之一大的缺月,像一粒不小心黏在楼上的大米, 惨白惨白。
“然而,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这是高中班主任送给自己的话。不管是和风细雨,还是腥风血雨;不管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是绵绵阴雨无晴天,都是属于自己生命历程的每一站。晴天可以撒开脚丫放风筝,如果遇到雨天的话,撑伞踩水花,也是很快乐的小确幸呢!
不知不觉,月亮从楼宇的间隙中爬升,明晃晃站在了天空正南方,优雅地注视着星球上每个路过的生灵。
明晚,从地铁到住处的这段路,即使来自两旁的视听冲击更加猛烈,她知道在尽头的那盏路灯、那抹笑容和那声“回来了”,依旧在等待着自己。这一切,不但能打败这一小段路上的魑魅魍魉,也能给未来的日子注入更强大的能量吧。
明儿见,门卫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