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樱森

曹师傅是开网约车的一位司机师傅，在一次寻常的应酬酒局归途中结识。

当时我在运营关于一个酒水的项目，出于职业本能，在归途车上和师傅简单聊聊。善于推销自己的我在下车前和曹师傅加了微信，邀请他有空到酒庄坐坐。

然后便遇上了庚子鼠年，疫情对整个酒水行业的冲击颇大，临近年关生意平平，几位重要客户相继退单更是雪上加霜。那时候真的是什么生意都做，朋友订酒几瓶都可以亲自送货。曹师傅就是在年关将近的时间来酒庄的。

曹师傅与其令正一同过来，这也是我第一次端详曹师傅的样子：一米六不到的个子，富贵的圆脸上和广大劳动人民一样拥有岁月的皱纹与刻痕，穿着臃肿的灰白色棉袄拉链处有些褪色，一双方便开车的棉底布鞋。夫妻俩估摸着有五十多，地道的农村进城务工人员，也应该很少到酒庄买酒，嫂子紧张地一直挽着曹师傅的胳膊。

寒暄几句后，我便口若悬河地介绍起酒庄成列的各种品牌的酒，询问他们的需求与预算，站定看着曹师傅在盯着酒架上的价格标欲言又止。

我赶忙补充道：“这个是标价，给哥的价格是团购价。”

曹师傅还是显得紧张：“那小点也得有大几百块一瓶吧，刚刚看到的透透是上千，咱大概要四只。”

可能是紧张价格，河南口音在说话时时隐时现，我赶紧岔开话题别再在价格上死掐，问嫂子：“那嫂子，您们是买去送礼还是自己喝？如果是送礼，我建议您们可以看一下这边的酒，价格相对实惠，然后配上礼盒一定有档次。”说着，我把他俩引导到餐酒展架旁。

心里想来也是，农民工可能平时也喝不了红酒，可能是孩子上学或者是工厂送领导什么的，既然是送礼包装，当然要便宜实惠加美观的。

走到餐酒展架，曹师傅还是认真看着价格标，边上是一位典型的农村进城务工妇女，不知道如何表达只是挪了挪手，曹师傅回复道：“林总，这个酒我们拿回去自己喝，有没有价格比这个贵一点的，咱也过年偶尔喝的。”

“那就这款吧，这款是酒庄销量最好的红酒之一，而且现在也有活动...”我估摸着他们的心理价位，给他们推荐了一款合适的餐酒。

沉默片刻，“就是，还没有更好一点的，林总，你也知道...”曹师傅还是在犹豫价格。

见他俩犹豫了两次价格，我也差不多了解了他们的心理需求，走到一款包装精美的澳洲酒旁说道：“这样吧，哥年底加上也是第一次来也是不容易，那老弟就给你推荐这款干红，这款是我们原装原瓶原品牌进口的一款南澳干红，是16年的西拉、黑比诺与梅诺混酿而成，对女性美容养颜效果非常好...”

这时见嫂子挪挪挽着的胳膊，我知道差不多就这款了，赶紧添加道：“现在这款酒还有买三送一的活动，而且给哥你们打八折，我也比较爽快的。”

显然价格加上赠送活动都让对方很满意，曹师傅连声说：“缘分呐，都是缘分，谢谢林总，这款酒我知道挺贵的...”

“中！”

俩农民工夫妻一定是要请贵客吃饭，索性就粘个喜庆。边上的店长看到了，说道“你这样不挣他们钱啊。”我回复道：“没事，就这几瓶做个顺水人情吧，认识缘分也不容易。”

在曹师傅的连连道谢中，送走了这对夫妻，倒是店长对我的这单生意颇有微词。

而后的一整年，经过线上转型，团队重组，模式优化，有喜悦也有心酸，很快和酒庄项目的合作时间就要到了。

一天在写新项目策划书的午后，微信电话响起，是曹师傅，又是年关买酒，问我在不在店里。

因为在电话这头，简单问候几句后，我问起了这个一直存在的困惑，“哥，你买酒是自己喝吗？你平时开车不要紧吧。”

曹师傅：“没有，我其实喝不了酒的。而且今年自己去医院查出了糖尿病，而且还有高血压高血糖，有时候跑大车一天要喝好几十瓶水。今年生意又那么难。”

我：“哥，你有两高啊，这样开大车跑长途不好吧，那么辛苦又经常熬夜，可以找一份安稳工作吧。今年可以做一份...”

曹师傅：“哪能啊，我这个年纪进厂都不要了，又没有什么学历，今年弄了一辆二手面包车，准备做货拉拉，现在滴滴也不好做了。现在大的准备上大学，小的这个也要上初中了，都要用钱...”

我：“那哥今年买酒送谁啊？”

曹师傅：“其实是就是给你嫂子买的，她跟了我那么多年了，吃苦那么多年怪不好意思的。之前咱俩一直在厂里，去年工厂不要我，我就自己出来跑大车了，经常出差的缘故家里俩孩子都是她一个人弄，我也不知道能给点什么，后来看她说红酒美容养颜，去年就带她去你那看看。”

“哦！”震惊，沉默与五味杂陈。

曹师傅：“其实真的挺对不住她的，跟着我到这边那么多年了，拉扯两个孩子的事情都在她身上，自己开大车后更不着家，也不知道能给你嫂子弄点什么...”语音那边开始哽咽与重复。

“对的，要不还是上次的那款酒吧，还是一样的价格。”我赶紧打住沮丧的话题，“曹哥，嫂子她上次喝了多久啊？”

曹师傅：“去年买的红酒，大概喝了大半年，我又不会喝，你嫂子她就我在家的时候喝一碗，看她喝我也挺高兴的。”

四支葡萄酒喝了半年，我说道：“嗯，我知道了，那还是上次的酒，我现在人不在店里，曹哥你几点过去，我和店长说一下帮你安排好。”

“那太谢谢你了，林总，好的啊，那就等我这边弄完差不多晚上七点半，你还开着吧。”

“没问题，七点半对吧，到时候你和店长确认一下，然后别说拿错了，我给你安排好。”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对这一对清苦、平凡的鸳鸯尽点滴温馨。“对了，曹哥，记得帮我向嫂子问新年好。”

我给他俩安排了八瓶酒，刚好够一年的量，不出所料后续便是到店里第一时间，以为搞错了，还再次电话确认。知道情况后电话那头连声道谢，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曹师傅他那圆脸上卷起的笑意与和善的眼纹，以及仍然挽着他胳膊嫂子的喜悦。

想着笔下曾经沧海桑田的誓言，那些信誓旦旦地说着永远爱你的人，总是在几个春秋以后开始变得面目可憎，他们的爱情，不是败在难成眷属的遗憾，而是败在终成眷属的厌倦。

平凡的人在过平凡的日子，苦修才是永恒不变主题，但简单的浪漫即使是再冷峻的不善言辞那个她也能有所期盼。

或许生活中点滴琐碎才是对永恒的定义，旧时光是一块经过反复漂洗、带着褶子的粗棉布，过时的花样细品反而带点古朴的典雅，再经历一次甜蜜的染色后，仍能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