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头顶蓝毛巾,粗布蓝对襟上衣,是我的奶奶一生不变的服饰。
最让我好奇的是奶奶有一双很小的脚,走起路来一歪一歪摇摇晃晃的,要是赶上着急事,急得我都想背上她走。
一到晚上奶奶会拆开绑在腿上的布条,退掉脚上的布袜子,一双后跟宽,前头尖的小脚,我很好奇,捧起奶奶的小脚翻来看,只见奶奶小脚只有大脚趾头是直的,其他的四个脚趾头全部压在脚底骨头筋都是断的,由于常年的走路四个脚趾头基本扁平。
奶奶出生在清末民初,微风风习习的院落里,我坐在奶奶的旁边,听奶奶讲她经历的故事:奶奶出生在清末,那时候的人们封建思想没有褪去,男人头上依然能看见绑着大辫子的,女孩从小就开始裹脚,那时的女人以小脚为美,走起路来弱不禁风才有大家闺秀样子,民国后奶奶十七岁嫁给了爷爷,那时候出现了地主、富农、中农,贫民成分之分,成分越低越好,地主级别责时那时候人见人喊打的成分,那时候的地主就是剥削,经常会在大街上看见斗地主的事情。那时候爷爷家还算能吃得上饭,婚后的奶奶生了七个孩子,节育条件的落后使很多女人丧失了劳动能力甚至生命。
由于孩子多,奶奶没日没夜的干活,困了吸个烟袋,直到奶奶去世也没有戒掉吸引的习惯。经历了日本侵略中国,到中国的解放,奶奶说最难熬的是经历的五八年最苦的饥荒岁月,那几年天旱地咧,庄家没有收成,树叶也吃光了,树皮也吃了,地里长的青一点的东西也基本上都刨光了,能吃的,只要吃不死人都吃过。
奶奶说:几个孩子饿的嗷嗷只叫,有的家庭实在忍受不了贫寒饥饿被迫拖家带口的去闯东北。”
每当奶奶说起没有饭吃的那些岁月,总是偷偷的抹眼泪,这时我也会很难受,感觉那时候人太苦了,后来改革开放在党的领导下,打破了生产队大锅饭的按工分领粮的制度,农民翻身做主,土地分到手种什么自己说了算,干劲也足了,收成越来越好。
奶奶说:“以前吃不上饭的时候,什么时候才能吃饱饭,吃个饱饭就像过年一样,再看看现在的日子每天都吃好饭,每天都像过年,跟那时候一比,想都不敢想喽。”
布谷鸟清脆的叫声唤醒了沉睡的人们,又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了,奶奶的几个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孙子,孙女围绕膝下,好不热闹,自从孩子们都长后,地里的活再也不让奶奶去干,一是奶奶的脚实在走得太慢,好像我用手指点一下感觉奶奶就会站不住的样子,二是那么多孙子孙女都已成大人不忍心再让奶奶劳累。可她总是颠着一双小脚东跑西跑的跟这个儿子做顿饭,那个儿子烧个锅。
七十多岁的时候,爷爷有病去世了,那几天奶奶的眼神是空洞的,她不时的会自言自语,小脚在院落里走得更勤了,拿着爷爷的衣服洗了一件又一件,晒干后又整整齐齐的叠起放在爷爷旁边的柜子上。
在我的记忆力,奶奶除了睡觉住的地方有两张床,和一个年轻时娘家陪嫁的矮柜子外,旁边还有两口大棺材,占据了了整个房屋,我每次看到都很害怕。一口棺材是爷爷的,一口是奶奶的,那时候我总是问奶奶“为什么人活着哪,棺材就提前放这了?”
奶奶说:“她不想走的时候被凉尸,而看不见自己的归宿,也不想被烧(火化的意思),提前做好放跟前心里踏实。”
“奶奶,那你每天睡觉看着不害怕吗?”
“怕什么,这辈子经历的都经历了,苦日子也过了,好日子也过了,心里也知足了,人都有一死,怕不怕都会离开,就是离开的时候别受罪那该多好。”
“奶奶你的身体很好,你能活到一百岁!”童言就是准的,奶奶比爷爷长寿了二三十年,奶奶的棺材做的早了,就是喜棺,后人常常有这样的说法。
春去秋来,奶奶依然能看见奶奶在胡同里穿梭的身影,一走一晃,后来我去镇上了中学,回家次数也少了,可每次回家我都会先跑到奶奶屋里看有没有好吃的,我甚至能在奶奶的小包里翻出很久以前的袁大头银元,然后趁奶奶回来之前恢复原样,只是里面的东西不见了,这时候奶奶看我回来会从怀里掏出她那多天没洗的小手巾,里面包着一些别人给的她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塞给我,让我吃。我会逗奶奶:“奶妈,你这是多少年没有洗你的小手巾了,看看包的东西都变味了。”
奶奶总是说:“你这闺女,还假干净来,小时候,你妈去地里干活,你饿了没什么吃,奶奶都是给你用嘴馒头给你吃,你也不嫌弃,吃得可香了,现在大了嫌弃我了?”
我被奶奶说的一阵假装反胃要呕的样子,“怪不得我嘴里臭,原来是奶奶传染啊”
奶奶提溜个小棍子追了我几圈,把我赶走了。
孙辈们一天天都长大了,一开始奶奶还有点活干,到了八十岁的时候,奶奶就和一群她的老伙计们在门口的大树墩旁边聊天说话,和奶奶岁数差不多的是我家前院的李家二奶奶,她也有一双小脚,我有时候会打趣二奶奶:“二奶奶,个子那么矮,我二爷爷个子那么高又那么帅怎么看好你的?”
“你这闺女,你懂啥,那时候我和你奶奶这辈女人那时都以小脚为美的,现在社会好了,妇女解放了,不用裹脚不用遭罪了,看看你们现在多幸福。”
二奶奶说话的时候总是不忘了用她那用了很久的蓝毛巾擦擦流泪的眼睛,二奶奶一辈子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二爷爷也是生病去世的,去世的岁数和我的爷爷差不多大,二奶奶也成了一个人跟着他大儿子一起生活。
转眼,我因为工作来到了外地,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奶奶的岁数越来越大,出现了耳聋,看不清东西,和老年痴呆症。有一次外地回来奶奶看了我许久才认出我是谁来,然后每天坐在门口的树墩旁边,勾着头,闭着眼,不在有以往的精神气。
在奶奶九十八岁的那年春天,去世了,走的时候怀里抱着爷爷给她买的手电筒,这是爷爷活着的时候怕她晚上看不见买给奶奶的,也是奶奶对爷爷唯一的念想,奶奶走的时候很安详,没有受罪,像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