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第二十八章 拂尘

自六月十九日把房间清空以后,他便给自己定了每日计划列表。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十点半,按计划陈浪本应睡下。可是白天梦梦发来消息,约了他说夜里要一起打游戏。这样的习惯两人其实保留了也算挺久。他在等夜里她喊开始的信息。

半夜十二点半,陈浪清晰听见,一如既往三号房的女人才嘻哈哈、咕咚咚地回房间,四号房的男人还在噼里啪啦打游戏。他终于等来了梦梦的消息,他以为短暂的游戏时间开始了,但她却说说有别的事情耽搁,今晚打不了。然后陈浪又觉得无妨,正好他也欲睡。

整个入眠的过程略微有些难熬,毕竟从昼夜颠倒忽地调整到正常作息,并非一件易事。中间陈浪几度醒来,觉时间尚早,但只闭紧双眼不顾其它。直到未知的时间,尿意已经憋不住了,陈浪从朦胧中醒来,上过厕所再看手机,时间是六点零九分。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照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作息了。他比计划表更早二十分钟起来,依旧简单准备了早饭吃掉,查看天气预报依旧是暴雨预警。

七点五十分,陈浪下到一楼大厅,屋外雨很大,很凉的风从只开了一边的玻璃门灌进来。不过若不迎着这风,倒还是有些闷热。他在靠外的角落里跳绳。组间休息里,他看见另一个角落一个白色泡沫箱盖子上,散落着一把狗粮,多时外头一只淋了雨、毛发杂乱的棕黑的小狗轻快地跑进来,吃了几口又轻快地跑掉了。先前看到的那位瘦弱的父亲又直挺挺地把残疾的儿子背出门去,仍旧坐上那一辆红皮的小三轮。三轮货箱上放着并不多几袋废品,用的是同样红色的网格袋。

运动结束后陈浪在最靠外的长凳上休息。门外进来一对老夫妇,皆是一头银发。老爷子看起来精气神很棒,无框眼镜,寸头,蓝衬衫,绿雨伞,黑短裤,运动鞋;老伴腿脚不利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老爷子把老伴安置在大厅中间的长凳上,又折返出门去,步步生风,接着提了箱快递和约莫三十寸的浅蓝色行李箱进来。

老夫妇在大厅中间的长凳位置交谈,老爷子只是站着,老伴则坐在凳子上,拐杖立在身前,两手扶在把头上,两人不时眼对眼笑着。休息片刻后,老爷子先迅捷地把行李那些物件搬进电梯,老伴大概本该安生坐在凳子上,可她偏偏吃力地站起来,又颤巍巍地拄杖缓缓地跟在老爷子后面。老爷子放好行李,从电梯出来时,老伴已经走到电梯室铁门位置,一脚搭上了并不很高的不锈钢门坎,眼看就要往后仰下去,幸好老头子赶紧迎回去一把搀住了。

终于这对老夫妇搀扶着要进电梯去,老爷子配合着老伴的脚步速度,其间用时并不短,不过电梯门并没有关闭的迹象——一个同乘的中年男人,横纹衫、阔腿西裤,旧皮鞋,从电梯里伸出一条腿来,挡在两门中间。

陈浪目睹了这一切,反应过来看了眼手机,才确定是到了下一个计划项目的时候了,也走进电梯室去。


陈浪坚持按计划执行的时间里,也难免有时夜里仍然失眠。后来他觉得失眠的时候刷短视频也没什么不好。这几天他的喜爱和收藏页被成功学、两性情感和强势文化占满了。他清楚看到情感博主在阐述“觉醒”“大道”的时候,要抛却女人的束缚,可也总有些弟兄捣乱似的发“她不一样”的弹幕。这确是好笑的。我也是好笑的,她哪里不一样?她哪里都一样,陈浪想。

于是他又开始有点悲伤起来,思绪有些混乱,陈浪明显感觉到他对梦梦的依恋是在渐渐消淡的,但又为这种感觉悲痛。距他向她发出线下见面的邀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仍是没有回复,他也并没有催,或者并不敢催。他并不知道梦梦什么时候已经抵达了武汉,梦梦也从未主动向他提起过,但在一起游戏的他试探性问到,才知道她早已经定居了,不过似乎并不愿透露具体在什么地方。

六月下旬陈浪读完了《小王子》,感想颇多,也搜看了同名电影。他看到有消息称七月会有《小王子》十周年重映,于是他借机再次提点她道:

“这或是我今年要看的最好的电影。”

“这个我已经看了五遍。”梦梦的回复竟然很快。然后她还接着说:

“《飞屋环游记》也好看的,我看了不下十遍。”

他没有回应她了,她也没有继续讲下去。陈浪也分不清是不想回应,还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内心是矛盾的。他记得看过某场辩论会说,爱情是自由意志的沉沦,理性无法杀灭爱情里的感性;可情感博主总教导他的观众,感情里一定要保持理性。他又混乱起来,当天读书的计划并没有很好地执行下去,高强度的锻炼想排遣些混乱情绪没想到伤了身体,但他又感到不得不拖着疲乏的躯体,拽着混沌的灵魂,去外面走走。于是出行前后他写下了这两篇诗或并不算诗的诗,名其为《拂尘两篇》。

其一:

于是我还是有些悲伤

我始终无法达到绝对理性的地步

因为我始终仍是个人


我的书页破损了

我快要忘记

但我又翻到这页

拇指几乎戳了进去


我想去的地方

想看的风景

他们已经看过了

并无人在意


而他们又建议说

你应该去向那里

那里有美丽的风景

是他们所喜爱的


我的土壤里没有玫瑰花种的痕迹

我偷偷埋下的种子

也已被主人铲掉了

那是我的罪恶


我想我该清理我的星球了

那里遍地都是

猴面包树


其二:

我仍是困在原地

醒来便外出走一遭

许是削微锻炼过度

肢肌麻痹无感

几乎从楼梯摔下


陌生男人向我求助

手机又按到静音了

不是十分严重的问题

轻松化解掉症结

我还并不坏


戴上耳机

可以听见

未曾听过的回声

我对歌词的理解

似乎愈渐深了


通往湖边的小径

泥泞尚未干涸

误入荆棘丛中

前方是未知领域

勇武不足只得折返


湖面并不平静

离得愈近

愈能看清波纹

风拂过的街道

人有各自的喜悲


不知不觉陈浪已经徒步向南走了七公里,他瘫坐在街边店前的阶梯上。一个女人推着婴儿车从那里经过,请求他让让,他一个旋身让出了路来,一副豁达乐观的表情。他在当地小学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一大瓶可乐,坐车回小区的时候又在街边的小摊点了一份卤猪耳朵。因为健身他已经好久没有喝过含糖饮料、吃过高脂肪猪肉了,不过这一次的放纵,好像并没能使他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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