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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败不堪的道观依然是老样子,老道长依然岿然不动的在蒲团上打坐。
我的意识慢慢的清醒,却发现自己死后又穿越重生到了生前的道观,不过,我却成了祭坛上的一支红烛,摇曳摆动的火焰像我焦急难耐的心,红烛流下来的是我满腔的血泪…
“敏姐,你在哪?”
… …
1
后溪村是版图上都找不到的一个村子,依山傍水,只有几十户人家,散居在方圆十多里的山峦间。
我和青梅竹马的敏姐就出生在这里,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在长辈的操持下,我们的婚期定在那一年的8月8日。
婚礼如期举行,村民们聚集在祠堂前的广场上,东家凑的鸡蛋,西家凑的腊肠…凑在一起的喜宴简单又隆重,喜庆和欢笑充满了整个山谷…
那个混乱的时代骤然而至,几日前吵的沸沸扬扬的运动潮瞬间席卷方圆百里的村寨,尚以为远在天边与己无关的浩劫,把我和敏姐抛进了无尽的劫难之中…
贺喜的村人渐渐散去,贴着大红喜字的婚房,简陋却温馨,一支红色的蜡烛欢快的摇曳着,我朝圣般的掀起敏姐的盖头,那一抹羞美振颤心弦…
突然,骤急的犬吠声刺耳的在黑夜炸响,很快,院落外传来激烈的砸门声…
敏姐羞美的面孔瞬间煞白,我也猛然惊醒过来。
“敏姐,出事了,我去前面看看,你赶紧收拾一下,从后门出去,往山上跑…”
我快速的说着,顺手从门后抓起一把炉钩,敏姐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满脸的惊恐:“我们一起跑…”
“快跑…晚了谁也跑不掉…”看着敏姐苍白无助的面孔,我的心像被揪扯一般的疼痛,猛地把敏姐揽在怀里,那独有的芳香泌入心扉:“快跑,在我们常玩的道观藏好,我不叫你不要出来…”
敏姐被我的动作弄的满面绯红,听清我的话又瞬间惨白…
院落外的砸门声更加急促,我打开堂屋的门,深深的看了一眼敏姐,猛地转身把门关上,又快速的扣上门搭的穿条…
屋里面的红蜡烛灭了,我听到后门开启的声音,无力的转过身,湿透的后背贴靠在门上,任其不受控制的缓缓的滑向地面…
“敏姐,快点跑啊…”
我毫无意识的喃喃自语着,随着院门破碎的声音,一干人马闯进院里,我一激灵的站起身来。
“峰哥,恭喜了,把新娘子叫出来,让大家看看吧…”一个瘦小猴腮的男人耻高气扬的说着,还冲着身边的一伙随从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肚(杜)皮猴,你要干什么?”洞房花烛夜,被这帮泼皮宵小如此闹腾,我尽量的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你怎么说话呢!这是我们杜司令!”一个毛头小伙紧了紧手臂上的红袖套,梗着脖子冲我嚷嚷,手里一下一下的甩着皮带。
我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耻笑到:“肚皮猴,你还真是长能耐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吧!”
“峰哥,你还是这急脾气啊…”肚皮猴倒是一付好耐性,“你的新娘子在公共场合发表危害社会大团结的言论,现在,我们要带她去祠堂广场,接受人民的审判…”肚皮猴皮笑肉不笑的话一字一字的从牙缝里蹦出来。
“你疯狗乱咬人!”我再也控制不住愤声骂着,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身后的方向。
“不好!进屋抓人!”
肚皮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促的命令那帮爪牙。
爪牙们也反应过来,一窝蜂的冲向堂屋。
我目眦欲裂,冲着跑在前面的一个人影怒吼一声“我跟你们拼了…”手中的炉钩狠狠的抡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
混乱的人群顿时一片静立。
“杀人了…”
“他造反…”
肚皮猴最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王玉峰造反杀人,大家一起缉拿,给我往死里打!”
人群又骚动起来,一根根皮带劈头盖脸的向我抽来,剧烈的疼痛让我更加的暴躁,被打急眼的我只是机械的挥动手里的炉钩,惨叫声冲破夜幕,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中…
似乎感觉到了,身边东倒西歪的躺着不少人,但我依然机械缓慢的挥动着手里的炉钩…心脏似乎要炸裂开来,浑身疼痛乏力,身体摇摇欲坠,大脑阵阵恍惚…
躲在远处的肚皮猴,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洋镐,慢慢的靠近我身后,高举的铁镐头狠狠砸向我的脑门!
恍惚的我被瞬间的巨疼惊醒,又倏地陷入无尽的黑暗…
“敏姐,你在哪…”
黑!漆黑漆黑!
我愤怒的嘶吼…
我狂暴的奔跑…
只有无尽的黑…
无尽的绝望…
无尽的愤怒…
无尽的不甘…
时空乱流的风暴,瞬间把我撕成了碎片…
敏姐,你在哪…
熟悉的山熟悉的水,熟悉的道观,我破碎的意识体只剩下一绺执念…重生在生前的道观,成了一支流泪的红烛…
2
“疯婆子,傻新娘,一天一天等新郎…”
道观外门的侧廊旁,搭着一个简易的毡房,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傻笑着冲出毡房,扑向嬉闹的孩童们,孩子们惊叫着散开,女人傻笑着回到毡房里,孩子们又凑上跟前叫唱着,女人又一次扑了出来…
道长远远的站着,长叹一声:“一年了…”摇摇头,走回观中。
山里的夜黑的早,很快,整片山峦没入漆黑之中…
几个人影悄悄摸上道观,“真的奇怪啊,白天念叨个不停,晚上竟是没有一点生息…”
傻新娘就是峰哥苦苦找寻的敏姐,那个逃亡的夜晚,慌乱中跌下山坳,头撞在山石上昏死过去,被道观的师父发现救回一条命,人却傻疯了…
人们可怜傻疯的敏姐,大家就在道观的侧廊边搭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毡房,敏姐总算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有观里的师父救济,倒也勉强的活了下来。
但是,慢慢的,大家发现,傻疯了的敏姐白天不停的念叨着“等新郎,拜高堂,入洞房…”到了晚上却安静的出奇,于是,几个胆大的一商量,趁着晚上天黑摸上来探个究竟…
“好美啊…”
第一个摸进毡房的二牛不由的惊叫出来。
紧随其后的山根赶紧捂住二牛的嘴,又快速的看了一眼毡房内,“好美啊…”
山根同样的惊叫出来。
随即两人对视了一眼,“有鬼啊…”如踩了尾巴的猫,跌跌撞撞的往山下跑去,其他的人也如惊了的兔子般,跟头流水的跑下山去…
第二天,村子里传出同样的声音:“敏姐是装傻疯,晚上穿着当年结婚的新娘装,美的冒泡…”看到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听到的人听的是津津有味,散播的人传的是绘声绘色…
越传越邪乎,很快,“美丽新娘”就传遍了周边方圆百里的村村寨寨…
我可以听到方圆百里所有人的声音,只是微微一笑。
因为,只有我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我和敏姐的事。
晚上的毡房,意识体的我和我的新娘敏姐相拥而眠,敏姐依然是当年洞房花烛夜的模样,只是她感受不到我真实的存在,我也是虚空般的把她拥在怀里,但是,这一刻的敏姐,脸上溢满了幸福的微笑,安静而恬美。
她是我当年新娘的模样,我只是她意识里的一支红烛,些许温暖些许光亮,让她静美的入眠。
我的红烛泪控制不住的一滴一滴的流下来,我的心却是感恩平静的,因为,这样的方式和爱的人在一起,对于早该魂飞魄散的我而言,是莫大的幸福和恩宠。
我愿意为爱陪伴,我愿意为爱流尽最后一滴泪…
一个个漫长漆黑的夜,对我来说转瞬即逝,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夜,是我和敏姐一刹那的永恒。
一个个漫长漆黑的夜…
一个个转瞬即逝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