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拼图

在选秀的舞台上,选手无论是声音或是颜值要有高辨识度,才更有可能胜出或被人记住。在人生这个各色人性走来走去,时间却是亘古永恒的舞台上万千妈妈可能只是被小范围熟悉,在人群中都很难有高辨识度。她们或奔波在上班的路上或是在每个炊烟袅袅的厨房里忙碌,她们平常到收紧的眉头操心的神情都几乎相近,她们日复一日地平凡着,在尘世的烟尘里霜染满头。

如果她们洋气一点幽默一点背后的故事多一点哪怕是彪悍一点,可能都会在人群中抢眼一些。但我的妈妈确实没有更多的特点,就是温和,在人堆里更是没有脾气,在家庭里粗声大气地说话也会被邻居记住,但妈妈也不会,所以人群中妈妈的辨识度会更低。她温柔地低低地来,但是我知道她心底有好多束光芒,她想来点亮她的亲人与孩子们。

过春节,即便家里再拮据,她也要给孩子们买新衣给压岁钱,她要点亮我们的仪式感,让我们在人群中可以带着小小的精致与骄傲闪亮着。

从小到大数不清的日子里,她总是不忘记,把很多好书好杂志带回家温柔地推到我面前,儿童节生日礼物也是一叠书放到我床边,让我从小遨游在书的海洋里。她知道看书是一种成长的途径,她可以没有辨识度,但她希望我有。

高中的时候我数学成绩滑坡,同学说有一个补课老师特别牛,就是价格有点贵,一百多块钱一节。我担心妈妈会因为太贵拒绝,我吞吞吐吐告诉妈妈想去补课,妈妈温柔而坚定地说:“好呀,一定要去。”养三个孩子,钱再不多,妈妈还是想用力点亮我的前途。

妈妈会发微信用语音聊天关心我近况,我听着感觉到妈妈的声音很好听。我想妈妈也许有电台DI的灵气,或是声乐的才华,也许还有画家的潜能,但这日常工作、家庭琐事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淹没了她,于是她没有时间与精力去试出她人生绽放的一丝丝可能,年纪增长日渐衰老就更难有辨识度了。她不得不一再低头,朝九晚五,在平常麻烦的工作中俯首称臣,她不得不在孩子们不停出现状况的成长路上,与各种焦虑斗争,与各种问题死磕到底,天热要想到解决晚上的驱蚊,春夏交替之时,也要考虑孩子们的学费了。她哪有时间施展自己的才华,去实践自己的情怀?

哎,才华与情怀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了,而我的妈妈,就是眼前她亲手种下那抹抹春花,她还没有来得及看着盛开,门口理发店的卡还有余额,下载的视频还没有看完……我的没有辨识度的妈妈,我的平凡妈妈,我的温柔妈妈,刚刚在36天前离开我们了。

妈妈走了,于是我的生活轰的一下被劈出两个断层,一个是妈妈在以前,一个是妈妈走了以后。

至妈妈走以后,有一位好朋友说,她从小没有被妈妈抱过。我突然想嚎啕大哭,因为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抱妈妈了,妈妈走了!

至妈妈走以后,我一遍遍点开,我一位朋友发的朋友圈,她妈妈经过90天在ICU与病魔抗争终于胜利走出监护室,图片上她妈妈坐在轮椅上,虽然看上去消瘦疲倦状态还是不够好。但我还是希望那如果是我妈妈就好了。妈妈从照片上走出来,继续顶着一头银发,摸摸我的头,温和地笑着。但是妈妈没有能从照片中走出来,妈妈定格成了一张照片,在大把大把油菜花地,妈妈笑着,然后屏幕黑了时间静止了!

中学的时候,我嫌妈妈年纪大不时尚,从家长会出来,我气冲冲把一切情绪写在脸上,妈妈一句抱怨没有,只是摸摸我的头,连叹息都很轻很轻。但在医院的最后时光里,妈妈再也不温和了,开始焦虑烦燥耍脾气了,医生护工都记得事很多的49床,一直温和的的妈妈在人生的最后关口终于有了脾气,终于有了痛苦的锋芒,终于有了被医生们记住的辨识度。

但这临终的刀锋,是最后的抗争,还是慈祥换了模样,是想在最后的关头捅周遭一刀,然后可以冲淡一些亲人的不舍吗?是想减轻离开后亲人的巨痛吗?但这微弱的锋芒,又怎么可能抵挡这一路走来妈妈风雨兼程不离不弃不骄不躁巨大的温暖,她在尘埃用力的发光发热,以至于我给女儿读到《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一节,在最后的火柴光亮中,温暖的奶奶出现时,我又没有忍住哭,我妈妈就是那把火柴,她努力地用心地亮过,到最后一刻,哪怕是痛苦,她也用力地在亮!

春花满园,我看着一对老人在拍照片,我忍不住地想,妈妈,那是你在拍就好了!

那一天,我经过一家路边的小店。看店的那位阿姨十分健谈,她说她侄女太忙,帮着打理这家店,她滔滔不绝一直说自家衣服物美价廉,她非要推荐一条老气横秋的裙子给我,我也不知怎么的,一不留神居然买了那条显老的裙子。因为她的口音与我妈的口音很像,也是重庆东北方向开州口音,说话声音有点甜有点糯。妈妈,这位阿姨是你就好了。

小南街路口,我碰见一位问路的老人,她面容慈祥,语气轻柔,她问我:“这位妹妹,人民商场怎么走?”。我说:“现在没有人民商场,只有茂业百货了。”在各种喇叭车鸣慌乱的路口,老奶奶愣了像个小孩子般无助,看着她迷茫胆怯的样子,我见她又行走不变,我说:“我扶你过马路到公交站吧。”我扶着她,走过红绿灯路口,送到公交车站,她转过头,满头白发在风中颤颤抖抖,她说:“谢谢你。”我眼眶有点湿,我心里说:“不用谢,我要谢谢你,因为你手的温度像我的妈妈,谢谢你给了我重温与妈妈过马路的片刻。”

是的,我的没有辨识度的妈妈,至妈妈走之后,妈妈成了我心中最大的辨识度。在人民公园门口,在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路上,浩浩荡荡的老人军团向我走过来,我目光坚毅,没有什么能挡住我,我要融化在他们中间,我要潜伏下来,在人群中兢兢业业捕捉妈妈的影子, 嗅出妈妈的味道,找到妈妈的痕迹,我要拼一张最大的拼图,盖过洪荒,盖过苍穹!

至妈妈走以后,第一个没有母亲的母亲节,全天下的都是你,妈妈!

我要留下母亲在天地间最大的辨识度,她就是世界,世界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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