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作者: 微雨红尘
英子死了,死于上个星期的一个午后,死因用乡里人的话是痊愈了多年的乳腺癌复发,只是我今天才听到这个消息,是下午与一个来我家里坐客的熟人闲聊时偶然得知的。
当时,听到她说英子死了的那一刻,我心里为之一振,有一半是不大相信,确切地说是不敢相信,或者是不能相信,更多的是不愿意相信。她还很年轻,人又漂亮,有一个可爱懂事儿的女儿,虽然之前我就知道她得了癌症,终有一天会离开,但突然听说她没了,心里还是会感到惋惜,遗憾和心酸。这让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时的情形。
那是今年春天的一个上午,虽然已过了严寒九里天,天气依然冷得让人没有心情静坐一分钟。你需要不停的走动,或者每隔几分钟搓一搓双手,以便给身体增加一丁点儿温暖。
当时我就在屋里做着这些动作,门却突然开了。随后走进来一个上身穿着厚重羽绒服,下身穿宽松羽绒棉裤,脚踏雪地靴棉鞋的女人,头上戴着一顶线织的帽子,嘴上敷着口罩,被一条黑色围巾紧紧的裹着。她这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让我从她身上只能看到一双失神憔悴的眼睛,和半张蜡黄浮肿的脸。
我问她有什么事情,她用她细弱,低微的声音告诉我说,她来拿她今年的合作医疗本。直到她说出了她的名字,我才知道她就是英子。这和我之前认识的她完全不同。
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十多年前。那天她刚从县城回来,穿着时尚的牛仔裤,上身是雪纺碎花小上衣,扎在裤腰里面,脚上配一双尖头欧版红皮鞋。身材苗条,面色红润,皮肤细白粉嫩,走在村子的小路上,像是一道别致的风景,时不时引来插肩的路人,不住的回头。后来我问母亲这位漂亮姐姐是谁,母亲说是同村的,阿望大伯家的女儿。
母亲说阿望大伯家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两个儿子聪明,懂事儿,人也老实,能干。两个女儿,一个太傻,一个太精明。太傻的是智障儿,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吃饭睡觉,另一个就是英子。英子从小就比一般女孩子聪明,机灵,学习成绩又好,像是她姐姐的智力也都长在她身上了似的。所以她母亲总是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夸赞英子。说她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懂事儿,乖巧,将来一定是有福气的人。
但是,再聪明的孩子也需要有好的父母引导,英子的母亲是个性很强的人,家里外里,大事儿小事儿都要她说了算,阿望大伯没有说话的权利,只有干活的权利。家务她通通让那个智力低下的女儿一个人做,她在一旁监督,指挥。英子是家里的公主,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虽然那时候家境并不算富裕。英子是他们同龄人羡慕的对象,做梦都想过她那样的生活。
时间久了,英子变得任性,刁蛮,公主气,动不动就发脾气,使脸色。后来她也觉得自己是真聪明,从此变得不爱学习,慢慢地成绩没有原来好,直到越来越差,再也没有学习的兴趣,以至于高中没考上,缀学在家。
英子的母亲不甘心让她的聪明女儿,做一辈子农民,就跑到县城找英子的二叔去帮忙,听说她二叔是县里一个机关单位的领导,管着几十号人呢。后来她二叔给英子找了一个工厂,在里面上班。
女孩子长的漂亮,人又机灵,进了城,学会了打扮自己,总是会吸引男孩子的注意。后来听说英子与他们厂的一个男孩子恋爱了,尽管她母亲不是很满意,但不久还是接了婚,生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还算可以。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一些小厂子倒闭了,英子所在的厂子也不例外,于是她和丈夫不得不出来学做生意,挣些钱维持生计。
英子的母亲看着英子跟着丈夫起早贪黑地做生意,就把英子叫回了娘家,劝英子离婚。刚开始英子舍不得女儿,后来经不住她妈三番五次的说劝,也动了心,领着女儿去了外地,一走就是几年,后来她丈夫来闹过几次,都被英子的母亲骂跑了,再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第一次见到的她,就是她刚从外地回来不久,听说挣了不少钱,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与女儿一起住。那天是她回来看她母亲的。
后来就会经常见到她回来,每次都穿不同的衣服,每一件都是那个季节最流行的新款。阿望大伯的老婆,又开始在人面前夸她的英子能干,精明,会挣钱。
英子每次回来也逢人就打招呼,总是一脸笑容,像是她生活在别人羡慕的世界里。
大概半年之后,英子又一次回来了,坐在一辆白色的轿车内,一路开着前玻璃窗,把脸露在外面,也是逢人就搭话,眼睛里像笑出了一朵花。更为让人吃惊的是驾驶室里坐着一个帅气的年青人,握着方向盘的手腕上带着一块儿闪闪发亮的手表,乡里人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的,预测很值钱。都说英子找了一个有钱的年轻男人,将来肯定不愁吃不愁穿,还不愁坐享富太太的清福。
那段时间村里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就是英子,有人羡慕英子的母亲生了一个好女儿,聪明,漂亮,又会挣钱;有人羡慕英子命好,离过婚还能嫁一个好丈夫;甚至有人羡慕阿旺大伯取了一个会生好女儿的老婆。真是羡慕的理由千奇百怪,让人匪夷所思。
所有的言论都像一阵风,刮过也就没有了。后来英子回来的次数少了,村里人好像也快把她忘记了,对她的谈论也少了。
不知过了多久,村里又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说英子得了癌症――乳腺癌。英子的那个有钱男朋友,听说英子得了癌症,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有人说跑上海他朋友家了,有人说跑广州他姐姐家了,还有人说去了西藏,具体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总之是找不到人了。
那些天村里又炸开了锅,有讨论英子病的,有骂那逃跑的男人没有良心的,也有可怜英子女儿命苦的,小小年纪就要失去妈妈。
那段时间英子的母亲不再出现在人前了,偶尔见她站在村子口,也是在傍晚天将要黑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望着村外路。大概是等阿望大伯回来吧。那时英子刚做完手术,没人照顾,阿英的两个哥哥被她两个嫂嫂下了死命令――不准回来。所有的事儿都有阿望大伯一个跑。
有一次在村子口碰到阿望大伯,只见他整个人瘦得不忍让人直视,头发也白了许多,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布满血丝。我想问一问英子姐姐的消息,可又怕再次让他伤心,最后也只是打了声招呼,匆匆地过去了。
后来听说英子康复了,领着女儿又过起了单身的日子,身体恢复以后又做起一份小生意。可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偶尔会听到有人提起她。她的母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冠心病,糖尿病,高血压,每天再也不赶街上店了。
若是一直没有英子的消息,我会一直以为她还是健康的,漂亮的英子。直到今年春天我看到了病着的英子,也许那时候的英子早已是复发病重的英子了――全身臃肿,脸色蜡黄,眼睛憔悴,语气微弱。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竟然没有告诉我英子去世的消息。若不是今天这位熟人偶然提到,我以为她还活着,还不会离开的那么早,也许还会一直就这么活着。
后来这位熟人她又讲到英子殡葬那天的事儿。她说出嫁的姑娘葬在娘家,是不能进家的,于是英子的棺材就放在大街上,也是从大街上发殡的。英子没有葬在娘家的地里,而是葬在一个废弃的墓地里,那里只有英子一个孤坟。发殡时,没有什么人哭,只有英子的母亲和阿望大伯,后来还被英子的女儿呵斥说:“谁也不许哭,我妈妈离开了,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直到 这位熟人离开后,甚至此时此刻,我的心情还是不能平静,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无法用语言,用文字确实的描述它!只知道这总会让我想起一个穿牛子裤,雪纺碎发小上衣的漂亮女人,一会儿又被一个穿厚重羽绒服,羽绒棉裤,雪地靴棉鞋的臃肿女人所代替;一会儿是笑成月牙的眼睛,一会儿是憔悴失神的眼睛。这画面在脑子里来回交替出现。
最后我想起《春娇救志明》里的一句话,是春娇的爸爸,在春娇迷茫的时候,告诉春娇的。他说:无论在你的人生里放弃什么,或者选择什么都无所谓,一定要健康,快乐的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