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往事

华山脚下,有间茶水铺子。说是茶水铺子,倒不如说是个破屋子前面撑着几张油布,下面一张桌子,两条长凳。

一个瘸腿老汉和一条狗住在这里而已,那狗毛发凌乱,脑袋耷拉。

风沙一卷,整个茶水铺子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那狗咽呜一声,夹着尾巴溜走了。

等风停下,老汉摆摆头,又抖了抖身子,沙子簌簌落下,感觉整个身子都轻了不少,他唤了唤狗,那狗已经跑的没影了。

老汉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桌旁,将沙子拂去,又拖起长凳,将沙子抖落,正抖着,有人喊道,老头,这狗可是你这儿的?

闻声,老汉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站在油布外,头发被一根粗布条凌乱的扎着。穿着普通,左手提一把剑,右手拎一条狗,那狗好像是饿的没了力气,也不挣扎。

老汉点点头,年轻人把狗往地上一扔,一落地,狗悻悻地跑到老汉脚边,老汉佯怒骂道:你这畜生也太胆小了。

年轻人忙说,老头你骂他干嘛啊?边说边重重地往长凳上一坐,说,给我来杯茶水,渴死我了。然后歪着头,拍头,沙子簌簌的落下。

老头端来茶水,水浑浊不清,年轻人看了一眼,瞥了瞥了嘴还是喝了下去。问,老头儿,华山怎么变得这么荒凉了啊?不是说五岳之一吗?

老头愣了一下,问,你去华山干嘛?

年轻人晃了晃手中的剑,说,肯定是去论剑啊。

那你来这里干嘛?老头说,然后给年轻人杯子里添水,因为风沙常驻的关系,杯中半个底儿都沉的是沙子。

这里不是华山吗?年轻人一愣一愣的。

去华山你怎么不去长安?来到这大漠边疆?

可是别人明明说这里是hua山的啊,年轻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对,这里是滑山不是华山,声调不同。论剑的叫华山,四声,这个叫滑山,滑溜溜的那个滑。老头摇摇头叹了口气。心想现在的年轻人只知道练武,文化水平低的可怜。

年轻人心里不爽,仰着头,一口水就下去,喝了一嘴沙。又呸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老头儿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觉得不只是文化水平低的问题,练武把脑袋都练傻了。

年轻人告辞后,老人转头遥遥地看着滑山,不免思绪万千,想起许多往事,是时,风又卷沙而来,那狗不知道在何处吠了几声,整个茶水铺子便在风沙里隐去。

往北走,大漠边上,草木凋敝,渐渐荒凉,风起的时候沙走石奔。滑山立在边疆上,在这种地方显得十分突兀,但作为一个地标是很有意义的,从外边儿回来的旅人看到这山,就会心安。因为朝着山走就是家的方向。滑山面南的一侧是缓缓的坡儿,面北的一侧却像断了层似得笔直。山顶宽阔,生些低矮灌木,既无奇石险峰也没有飞鸟青松。山上唯一一块大石头高约莫半丈,不过因为风沙大,半截埋在了土里,上面的字也被遮住不少,依稀辨认的是,滑川.....再往下便看不清了。



四十年前,长安街上,一队打扮喜庆的人马敲锣打鼓。骑着一匹黑马走在队伍的前边儿的便是白芨,马儿肥壮,公子清瘦。乌黑的长发掩映着素白的皮肤,甚至让人感觉有点儿弱不禁风,不过今日的他春风得意,因为他将要迎娶程家的大小姐为妻。

街边人头攒动,长安城的百姓都赶着来看热闹,里三层外三层。抬头看,酒楼客栈窗子大开,临街的桌子得高价预订,更有甚者为一张临街桌子打了起来。

程白两家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光是筹备这场大婚就花了半年。这事儿城里人人皆知,其实两家本来也没有想这么多,可是消息一出,便突然传开了,还有不少人是不远千里赶来的。

后来为了不造成踩踏事件,白家当官的亲戚不得不派出官兵出来维护秩序,街头才没有乱成一锅粥。可就这样还是抵挡不住老百姓的热情,城东白家迎亲的队伍走了两个时辰还没到走到城北的程家,两家都着急,衙门也着急,谁不急?看热闹的不急。这说明什么?说明天下太平,老百姓很闲。

天下太平,家族兴盛,自己也将娶得长安第一美人,所以此时的白芨是真的春风得意。

白芨是白家的独子,白老爷子妻妾成群却仅此一子。白芨出生的那几天既没有高僧道士上门算一个奇怪的卦,白芨的母亲也没有梦到什么征兆,更别说什么祥云聚集青龙送子这种超自然现象。

白芨与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一样,哭着来到这世上。甚至到了三岁才能张口说话,看起来比普通人家的小孩子更笨一点。只不过是幼子,更受老爷子喜爱罢了。白芨小时候就喜欢随着姐姐们去看戏,看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们,就学着咿咿呀呀,逗得姐姐们大笑。后来看武戏便痴迷上了舞枪弄棒。

白芨六岁的时候经常撵着府里的狗跑,扛着根棒子,后面跟着一群下人。于是白府经常见一条狗在前面逃,白芨在后面追,一群下人弯着腰跟在后面,其实狗怕的不是白芨,怕得是后面一群咋咋呼呼的男男女女。

后来老爷子觉得这样有失体面,就收了白芨的打狗棒,把他送去念书。白芨颇有才气,念书很有天分。不过他的心思还是在狗身上,终于一次撇了旁人溜了出去,折了个树枝去找狗了,结果被狗咬了,屁股蛋上的疤得跟着他一辈子。

唯一的儿子被狗给逮了一口,白老爷子震怒,杀了狗,连同那些下人、教书先生一并遣散了。

养完伤的白芨没有了去报仇的机会,因为狗已经不在了,不过从始至终他也没想打死那条狗的。新来的下人更是对他半步不离。他不愿再念书,老爷子便请了长安的禁军教头教白芨练武,于是白芨十二三岁的时候便耍的一手好剑法。不过他更喜欢的还是唱戏,只是白老爷子不喜欢,他希望白芨考取功名,堂堂白家公子怎么可以去唱戏呢?

不过白芨还是瞒着家人,央求姐姐带他出去听戏,戏一开幕抑扬顿挫的人生便在眼前缓缓铺开了。

舞象之年的白芨终于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戏,不过他只演了个龙套,跟着跑了一圈便下了场,下场后两腿还不住的抖,那头年纪稍大点儿的公子哥围了过来,撞撞白芨的肩膀,问他什么感觉,白芨不知说什么只连忙点头。

然后一公子哥挤了挤眼睛说,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助助兴吧。

于是那天白芨他们来到了城里最负盛名的青楼——醉满楼,他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在自己的认知中是不应该来这里的。结伴的公子哥叫老鸨好好安排,银子是少不了的。于是老鸨细细打量了这几个公子哥儿,最后目光落在了白芨这个清秀的甚至有点张皇失措的公子身上。

白芨在房间里坐着,这间房在醉满楼的最上方,坐了半晌,门才缓缓推开。进来的女子着青衫,身材窈窕纤细,眼眸明净,左眼角下一颗泪痣。她走进来,虽然没笑却带着淡淡的亲切感,她为白芨倒茶,身子一侧,香气便钻进白芨的鼻子里。白芨心想眼前的女子仿佛和这里其他的那些女子不一样,正愁着该说些什么,楼下传来了惨叫。

白芨连忙转头,这声惨叫让他从尴尬里抽出了身,他起身去看,那女子也起身,两人就凭栏立着,看着楼下的情景。

一个黑胡子大汉不知被谁家的护卫拿着长棍围着打,一直从楼里打到门外,大汉叫唤着,不一会儿便皮开肉绽。

女子倚着白芨,看白芨目不转睛,便说,公子对这事儿感兴趣?挨打的这男的是城外的泼皮胡三儿,生一脸麻子,在外面儿当土匪,劫了些银子就来我们这儿,钟情一个妹妹,起初每次来这妹妹便怕得不得了,毕竟胡三儿没有公子这般讨人喜欢。

白芨说,那后来怎么样了呢?长风撩起他的头发,他已经习惯了倚在怀里的女子,伸手搂住了她。

女子接着说,胡三似乎真的喜欢那个妹妹,每每来便对妹妹诉说相思苦。她转头看着白芨,胡三儿没念过书,所以能说的也只是些大白话。日子久了妹妹也动了心,我们这样的女子本就如浮萍一般,有人能寄深情,纵使膀圆腰粗,又有什么关系呢?可在这种地方一往情深又有什么用呢?妹妹被一家老爷相中,那老爷看见胡三就气不打一处来,胡三儿一来就叫手下一顿打,你看胡三儿那样子,多像一条狗啊。

说完女子又往白芨怀里靠了靠,白芨看着那挨打的胡三儿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打狗的事儿,心想,这世间的人竟然与狗一般,挨了打还不能反抗,胡三儿敢反抗吗?反抗了就像那条狗,最终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估计打累了,那些人终于饶了胡三儿,看着狼狈的胡三儿连滚带爬的逃了,女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白芨不知道她是在笑人还是在笑狗。是笑胡三儿的狼狈还是笑那些个护卫的神气。

停下的队伍将白芨长长的思绪拉了回来,抬眼一看,已经到了程家。他没见过自己将要迎娶的女子。只听说将要迎娶的人是长安第一美人,可一旦想象长安第一美人的模样,白芨脑子里全都是那夜倚在他怀里的青楼女子。

一直到晚上白芨掀开妻子的盖头才发现妻并没有那名女子好看,他才明白所谓的长安第一美人不过是因为她背后的家族背景罢了。

大半年前白老爷子将白芨召到书房说,芨儿啊,你已到弱冠之年,为父替你相了一门亲事,是程家的大小姐,你知道当今朝廷的大将军是谁吧?结了这门亲事你的仕途肯定一帆风顺,做个大官。说到这里老爷子顿了顿,其实芨儿你的志向应该远不如此,和程家结亲只是为父希望你以后能平步青云,我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婚事了,一定给你办的风风光光的。说话间白老爷子已经喜上眉梢。

但他始终没有问过白芨答不答应这门亲事。也没问过他的志向,只是要做官,做天下最大的官。可天下最大的官难道不是那个吗?白芨想到这里摇了摇头。

老爷子见他摆头,忙问,芨儿觉得是父亲考虑不周?

白芨露出笑,说,没有不妥,芨儿谢过父亲。

父亲没有欺骗白芨,婚礼确实气派,不过白芨更多觉得这是一场戏罢了。而他爱戏,所以此时他的春风得意,谁又看得清是真是假呢?

婚后不足一个月白老爷子就安排白芨进京,感觉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白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父亲,他也挺想去瞧瞧外面的世界,至于他和自己的妻子并没有什么感情,这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让白芨避之不及。

白芨牵了成亲时的那匹黑马,背了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揣了些银票、文书,配了一把剑,告别父母以及一众姐姐们,上路出发了,其实他看见了在一旁的妻子,只是犹豫间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

往南去,度山蹚水,此去经年,良辰美景琳琅满目,无须多进一杯酒,出长安,天下何人不识君?

白芨没有想到的出了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胡三儿,出了长安走了三十余里,白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只觉得山水渐渐险恶,其实路上没有山也没有水。就是些枯木树枝,土坡乱石而已。

正觉得不对,一个黑胡子大汉跳了出来,正是胡三儿,白芨暗想,要是自己做劫匪定然不会这么蠢笨,因为在大家都觉得会有劫匪出现的地方蹦出来会显得太过平常,只是一枚普普通的贼。

白芨拉拉缰绳说,你做甚么?

胡三儿心想,我还能干甚么?当然是打劫啊,倒是你这个白面书生镇定的很,不过他没有多说,提起环刀就砍去,他没有使全力,因为他觉得这匹马不错,想要占为己有,害怕一刀下去人和马都没了。

刹那间白芨剑已出鞘,这个白面书生单手使剑就接住了壮汉的大刀。未等胡三儿反应,白芨纵身下马,一脚飞踢在胡三的下巴上,胡三吃痛退了几步,啐一口血水,一颗牙就这么落到了泥里。

胡三儿气沉丹田,跨出一步,大刀携着风声向白芨劈来。白芨侧身一躲,手腕一转侧过剑刃,一剑拍在胡三儿手上,胡三吃痛刀掉到地上,白芨耍个剑花,负剑而立,顺势一拳只中胡三儿的面门,竟然打的胡三儿直冒金星,伸手摸脸,发现已经皮开肉绽。胡三儿暗想,好一个小娃娃,下手竟然这么狠。

白芨对自己行走江湖的第一次出手颇为满意。觉得至少称得上少侠。

他见胡三儿还在寻觅机会,连忙摆摆手说,我认得你,胡三儿,在醉满楼的时候。白芨见他不说话,接着说,我看见你被打。

胡三儿有点不悦,白芨接着说,我听说了你的事儿,你挺......白芨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

他解开包袱打算掏出几张银票。

小娃娃,什么意思?胡三儿满脸不屑。

所谓打劫不就是为这个吗?再说了你又打不过我,还不如拿着。白芨说。

胡三儿怒从中来,虽然自己在江湖上算不得什么人物但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这番教育心里免不了不悦。不过白芨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拿出银票说,你去找她吧,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胡三儿没有拿白芨的银票,也不能说是他放走了白芨,至少他打不过白芨,总之两个人没有再说话。白芨上马便走了。

白芨往前走了三日,再也没遇到过胡三儿这样的泼皮土匪,偶尔看到有人家,白芨便花钱买吃顿饭菜,一般找不开的便直接塞了整张银票。他自己倒也觉得这些老百姓过的不容易就当作是行善积德了,好在这一路上民风淳朴,没有什么见财不义的险恶之人,不过就算他们有什么歹心白芨也不怕。只是白芨后来又怕有人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方法害他,就算不下毒给他来个泻药什么的他也遭不住,于是便小心了一些。从前教他武功的教头年轻的时候闯荡江湖,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在一路上没有什么岔子,便来到了沧州。

沧州没有长安繁华但作为重要的交通枢纽,沧州是江湖上走南闯北的必经之地,城中也是鱼龙混杂。

白芨本想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个酒楼好好的吃上一顿,但这会儿他不得不先跟着一个书童找到一个马局寄养自己的黑马。

进城的时候城门口的护卫看见他骑着马就想进城,于是长枪朝他一指,大声说,什么人啊?骑着马就想进城?

白芨哪里受过找个气,心想我在长安都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骑着马进你你这小小的沧州还得被你这个小兵叫唤。于是不说话,也不下马,就盯着这个小兵。

小兵倒也不怂,鼻子一扬,用下巴对着白芨说,看什么看?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还不快给老子下来?

但奇怪的是这小兵撂完狠话也没有什么行动,比如带人把白芨从马上扯下来什么的。两个人就这么对峙了半晌。

后面想进城的人已经堵了起来,便叫唤,还让不让人过了?前面那个傻小子干啥呢?

白芨嘴角轻轻抽了抽,这下倒好,搞得自己没坡下了,下马就是认怂,不下马就当傻小子了。更可气的是那小兵竟然还神气起来了,看来是个经常堵门的老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瘦弱的书童从队伍里面挤了出来,走到白芨跟前,拉拉缰绳,连忙道歉,都怪小的不好,跟丢了我家公子。他朝小兵挤挤眼儿小声说,我家公子啊这儿不行,他指指自己的耳朵。那小兵卸了防备,自言自语似得说,原来是个聋子。

白芨正要说话,那个书童反应极快,又拉了拉白芨的衣袖,说,公子快下马。白芨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心底一软便下了马,他们按了门口小兵的指示说要把马给寄养在何处,便进了城。

刚走开,白芨便听到后面有人大声说,没什么,一个聋子罢了,随后就听见一片叹息声,堵在门口的人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看来群众最喜欢的事还是看热闹。

好不容易进了城,寄养了马。那书童还跟着白芨。白芨说,你跟着我干嘛?

书童说,要不是我过去帮你解围,你这个愣头青现在还在城门堵着在吧?说不定你这个倔脾气已经被抓走了吧。这样吧,你请我吃顿饭,这事儿就两清了。

白芨正在气头上,说,我是聋子我什么都没听到。说完大步往前走。

书童大声说,哎?你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刚才看你在城门堵着,看你是个气度不凡的公子,想着也是通情达理的,替你解围,没想到狼心狗肺。说完,书童语气一转,喃喃道,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白芨看也不管他,径直往前走,那个书童便在后面跟着,一路上嘀嘀咕咕。

终于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楼,白芨直接跨了进去,那书童看着白芨进了酒楼便不再跟着了,气鼓鼓地看着白芨。

就在这个时候,白芨转过身子,招招手,示意那书童过来,那书童竟然犟了起来和白芨对峙着,这下倒好,行人们便都把目光投向了这里,白芨生怕又来城门上的那一出,便快步走到书童面前,领进酒楼了。

看着眼前大快朵颐的书童,白芨停下了筷子,说,你一个女孩子吃饭怎么这么粗鲁?

听了这话那书童愣了一下便起身要走。白芨看也不看她,说,给我坐下,这一刻他仿佛已经变回了那个神气的白家公子。你说,你女扮男装是不是有什么不轨之心?

书童没有回答白芨,反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白芨微微一笑说,没有回答书童的问题,反问道,这很难吗?

这自然难不倒白芨,他从小生活在女人堆里。仅仅是在城门的时候看到书童水汪汪的大眼睛时就便辨出了她的身份。只不过一路上心烦意乱就没问,这会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所以找了个话茬儿。其实不管眼前的书童为何隐瞒自己的身份白芨兴趣都没什么兴趣。这会儿他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儿干。

从来没有人看出来我是女的,偏偏你就看出来了?书童问白芨,她也不打算跑了,反而盯着白芨。

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而已。白芨对她笑笑。说,你吃饱再走吧。

书童半信半疑,她从没有碰到过像白芨这样奇怪的人,与其说是奇怪倒不如说他很无聊,不过她也打算多吃一点,毕竟不知道自己的下一顿饭是什么时候。

在酒楼与书童一别后白芨打算在沧州稍作歇息再上路,在沧州待上一两天。

沧州的街道相比长安更加狭窄拥挤,他想如果自己是沧州人在沧州成婚的话,那天去程家可能会话费更多的时间了。似乎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沧州不允许骑马上街了。

但沧州允许佩剑上街,因为这地方大多数人都是混江湖的,混江湖的如果没有武器就差了点味道。朝廷曾经试图管理,不过沧州民风剽悍,在第一次禁止携带武器上街的通告发布的时候就有人闹到了知府那里,他以死相逼,结果当然是被当傻子给关起来了。这人本来的想法是用自己的行动来唤醒大家作为江湖人士的血性。结果他不仅被知府当成了傻子,也被大多数人当做了傻子。

禁止携带武器上街的规定实行后大家便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武器,所以那阵子沧州开始流行袖珍武器了。日子稍微一长大家的方向竟然渐渐跑偏了,开始在武器的样式上进行钻研,武器做的越发的小,越发的精美,到后来部分武器甚至变成了饰品。三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变成了比美大会。但比美和比武毕竟还是不同,比武的结果清楚明了但比美这事儿谁也说不清。大家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请个裁判比较好,裁判要公正,也就是说要找个非江湖人士,最后大家都觉得沧州知府挺合适。

于是沧州知府就笑盈盈的参加了比美大会,并且选出了自己心中的第一。将夺得第一的作品一番把玩后,知府更是爱不释手,想要私藏。武器主人不肯,知府便强占,那人又被关了起来,被押走的时候他高呼,说知府不是东西。他喊一声,便吃衙役一棍子。他也倔,愣是被打的狗血淋头。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也知道知府做的不对,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不要和朝廷作对。后来那人怎么样了也没有了下文。这个事儿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没有愚昧不明事理的群众,大多数群众只是选择沉默罢了,二是沧州虽然号称是本朝江湖人士最多的地方却也只是一帮散兵游勇并没有一个领导者。

后来知府升了官,大家才团结一次,纷纷又重新带上自己的兵器上街。新知府对这事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说为了沧州交通顺畅禁止大家随意在城内骑马了。群众看见知府让了一步便也做出了让步。还有传闻说新的知府不再管佩带武器是因为他是那次比美大会上第一名的儿子。

至于这个传闻是真是假老夫也不太清楚了,白芨看不出老人的年纪,他一说话白须便一颤一颤的,话毕,老头又捋了捋自己的白须。

白芨没有搭话,权当听老人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临走时余光瞥到了老人家身边的长剑,心想,这可能就是本地的传统吧。没有武器在街上走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沧州人。

白芨已经在沧州住下,吃完晚饭后便去了听了场戏,听完戏又听老人讲了故事,所以此刻心情挺不错的,他觉得天下太平的很。沧州也是个充满活力的地方,灯火通明。于是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充满了期待,心里暗想果然长安以外的地方都十分有趣。

然而此刻灯火通明的沧州并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充满活力,而是因为在全城搜查,明处的是一些官兵衙役举着火把从外往内搜,暗地里是一队黑衣人在飞檐走壁。

这个天罗地网便是万钊布下的,他心想那个该死的妖女这次肯定无法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了。嘴角的阴笑一闪而过。又下令一定要严查,不放过一砖一瓦。官兵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这个人的话,但是既然说找到了那个妖女便赏钱也不再想更多了,毕竟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不过直到第二天他们也没搜到那个妖女,飞檐走壁的黑衣人中也有个人因为体力不支和天太黑而踩空摔断了一条腿,领了十两银子做补贴。因为这事儿万钊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白芨在天刚亮的时候被吵醒,说是要进行搜查,白芨还没缓过神儿,已经搜查完了,官兵对他说,你要是看见一个妖女一定记得报案,说完便呼啦啦的搜查下一个房间去了。

白芨心想,你们要找的妖女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也不说一下体貌特称什么的,想举报也举报不了啊,难道把女的都抓去?

中午出城时,白芨发现沧州比来的时候管理严厉多了,心想莫非这个妖女真的会些妖术,如此重视,难道抓起来之后便会就地正法?光是斩首示众是不够的,还要当街火化才让人安心。

白芨随着队伍缓慢往前,不知怎么得他突然想起昨天那个女扮男装的书童,一个女扮男装的妖女?可是一个被称作妖女的人又怎么会可怜到没有饭吃呢?白芨摇了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了脑子。

可还是挺蹊跷啊,白芨看着前面黑压压的队伍不免又开始猜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如果昨天进城的时候就知道了妖女的事情,也许就不会轻易放走那个书童了,不知道怎么的,白芨在心里想着能不能碰上书童,如果碰上了就不会像上次一样简简单单就放她走了。虽然自己可能也会被卷进麻烦事里面,但无妨,活了二十多年了自己终于离开长安,摆脱了家里的老爷子总该自己拿主意了吧!

惊天动地、改朝换代的事儿他没想过,毕竟他也不是这块料子,这想法他不敢说出来,因为要是被白老爷子知道了肯定会说他没出息的。

至于白芨唯一想留下点儿的,就是多年后那些戏里唱的会是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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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一直到出城他都没见到书童,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快要与自己的第一段江湖故事错过了吧,心里竟然有一点儿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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