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经济改革的浪潮催生着城市居民生活的变化,胆子大的、思想活跃的做起了生意,他们沿着街道两边开起了商铺,有的摆起了摊担。这些摊担有卖鲜肉的、有卖蔬菜的、有卖工业品的……;他们自发地集中在一个区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若干个市场,有大市场,也有小市场。
税务所老罗和章彦波就负责长沙市书院路大春桥到南站金盆岭近十里地段上,大、小市场中的应税摊担和市场外另散税收的征管工作。
老罗四十多岁,是一个懂得珍惜又精明的老三届,爱人是市某中学的老师;章彦波是一个有一年税龄的大学毕业生。
这年夏季的一天清晨,老罗和章彦波一个开票一个清点税款。沿着征管地段来到了南站的小市场,发现一个摊担上的猪肉没有上过水很新鲜,用手一摸还有些热气,就寻思:这是才进的,周围肯定有一个屠宰场。
接着老罗跟章彦波说:“明天早晨四点钟,我们在这个市场门口集合。”
章彦波纳闷,问:“为什么?” ,
“来了就知道了。”
“还卖关子!”章彦波心里滴咕嘴里答应着:“好的”。
第二天清晨四点,老罗和章彦波骑着自行车在南站各个街头巷尾转悠,当转到丝毛巷尽头菜地边时,忽然听到了猪的叫声。
老罗喊了一声:“走”。
循着猪的叫声,沿着菜地间的小路,发现了一个小型屠宰场。这是一个菜农户的院子,门口挂着《生猪加工场》的牌子,栏里关着六、七头活蹦乱跳的牲猪,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助手正在宰杀一头牲猪……
经了解这是一个私人小型生猪加工场,加工设备比较先进,开工时间不长,每天三点钟开始生猪加工,经过电麻、放血、去毛、开膛、劈片等程序后,七点钟前陆续投放市场,然后老板再联系第二天的牲猪来源。投放市场的主要对象是个体餐馆和一些大的饭店,偶尔向摊担供货零售。
旺季时一天有十几头,淡季时只有七、八头,每天加工的数量不好确认。根据税法规定,每宰杀一头牲猪要交6元的屠宰税,由于《生猪加工场》人员少,没有专人核算,与纳税人杜老板商定,每天七点钟以前到加工场来看实宰数量计算收取。
老板姓杜,就是那个中年汉子,年初,所在的国有肉联加工企业重组,他主动要求下岗,用下岗费开了这个《生猪加工场》,平时沉默不喜言语,但爽快直率,手脚麻利,技术熟练,那个助手是他的徒弟。
日复一日,转眼到了中秋季节,生猪消费进入旺季。老罗与章波和往常一样,早晨七点钟来到杜老板的《生猪加工场》。
老罗一进门口就问:“杜老板,今天有几头。”
“你自己数。”杜老板正忙着劈片,头也没抬地回答了一句。
老罗数着地上堆放着的下脚料:头啊、尾啊、皮啊、脚啊、心啊等等,章波搬来搬去挪去挪来:猪心3个、头4个、皮8张、尾吧15根、脚36个,完了。
老罗拿出税票边填写边说道:“15头,90元。”
杜老板放下手中的刀具,走到柜台拿出90元己数好的税款递給老罗,老罗立即站立身子,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税款,非常诚恳地说:“杜老板,谢谢你。”……每天都这么认真,章彦波一开始很不习惯,慢慢地理解了老罗,也跟着站正身子。
“老板,今天来客人啦。“这时门外传进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话音未落走进来一个穿着一件不太厚的卡叽布面料棉袄的姑娘,中等个子,身板弱瘦,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到穿着制服的老罗、章波,一下愣住了,显得非常紧张。
“我弟弟才来第一天,是经过居委会同意的,我们不是童工,弟弟是学手艺的,是学徒。”姑娘怯怯的语无伦次的解释着。
“他们是税务局的,是来收税的。”杜老板边忙乎边告诉这个姑娘。
老罗这才发现杜老板的加工场有了变化,原来的帮手出师了,又收了一个小徒弟,十三、四岁初中毕业,人小却很结实,姑娘是他姐姐,七点来帮忙整理和打扫卫生的。
这时弟弟开口喊着姐姐:“姐姐,你请叔叔、哥哥坐,泡杯茶。”
“弟弟,你们忙,我来泡茶。”
姐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把个生猪加工场打理的有条有理,只是脸上时不时地露出一丝忧愁和疲惫,但显得沉稳而坚实。弟弟聪明伶俐,不时地喊着姐姐递这递那,使不大的加工场增添了些许人气。
第二天,老罗、章彦波早晨来收税的时候,就听到姐姐对杜老板说:“我弟弟可聪明了,在学校里学习成绩一直是年级一、二名,平时爱好体育活动,可有劲啦!”
老罗一下子停止脚步,后边的章彦波差点撞上。只见老罗待了会儿,自言自语:“真可惜,正当读书的年龄,却早早地走向了商海。”
时间一久,老罗章彦波也非常喜欢这个弟弟,弟弟嘴甜可爱又懂礼貌,见着老罗就叫叔叔,见着章彦波就叫哥哥。
春去冬来,第二年的初冬,姐姐还是穿着那件卡叽布旧棉袄,弟弟也穿着去年的棉袄,虽然短了些,但也正合身。
弟弟出师了,为了报答杜师傅的免费学徒之恩,就留在了杜老板身边,他想帮师傅发展这个生猪加工场,杜老板也给他开了一份不错的工资。其实弟弟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想离开老罗和章波,他经常下午或晚上到章波和老罗那里。姐姐还是每天坚持来一个小时帮忙整理和打扫卫生。
不久小小的《生猪加工场》,可以宰杀生猪近三十头,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不仅供应过去的个体餐馆,饭店,还供应市里的一些大的酒店和大学食堂。
老罗章波依然在这条路上收着市场内的应税摊担和市场外的零散税收,不同的是大春桥到南站的零散摊担,大部分集中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大的市场,工商局搭了顶棚和柜台,下雨天可以正常做生意,方便了居民也方便了生意人。
随着城市经济的规范发展,湘沙市政府开始集中生猪屠宰加工,全市设置5个生猪屠宰加工场,规模大、专业化程度强,并有规范的统一的检疫检验要求。在年底,将取消个人开办的生猪加工场。杜老板找了几个同行准备参股政府的生猪加工场,现正在筹备建设红星生猪加工场,将他的《生猪加工场》交给姐、弟俩打理。
姐、弟俩开始交税了,由于政府的生猪加工场陆续建立起来,私人生猪加工场生意清淡了很多,为了节省费用,姐姐和弟弟商量,不再请帮手,姐姐来帮忙,姐姐还打算七点以后在菜市场摆一个猪肉摊担兼卖零售。弟弟每天收购和联系好牲猪来源,下午或晚上找他的罗叔叔和章哥哥也多了起来。
这样到了第三年初秋的一天,老罗、章波与往常一样,来到姐弟俩的的生猪加工场,奇怪!没有听到猪叫声,加工场里也是干干净净的。这时,里间走出了姐弟俩,姐姐还是那件卡叽布面的旧棉袄,显得更加瘦弱,脸上却是无比的高兴。弟弟穿了一套非常合身的新运动服,见面喊了声“叔叔、哥哥。”
老罗不解的问:“怎么回事?”
“罗叔叔、章哥,今天我们这个《生猪加工场》就关闭了,弟弟他……”,姐姐一边说一边把注销申请递给老罗。
“三年前,爸爸下岗,家里本来就困难,妈妈心脏不好,我和弟弟还在上学,爸爸心里着急,得了脑中风,幸亏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但也瘫痪了。遭此突变,妈妈心脏病复发,也住进了医院。”
姐姐流着眼泪继续说:“我只好放弃高考,弟弟也初中毕业放暑假,我和弟弟一起照顾爸爸、妈妈。爸爸发的那点下岗费很快用完了,家里也没什么积蓄,只好借钱给爸爸妈妈治病。”
说到这里,姐姐把头转向弟弟:“在这里,姐姐非常感谢弟弟,为了帮姐姐,弟弟放弃了读高中,要出来找工作挣钱还债,弟弟不能继续读书,姐姐好难过,心里一直很内疚。”姐姐擦着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
弟弟马上安慰姐姐:“姐,……”
老罗两眼含着泪水,时不时地擦着,章波挂着眼泪的脸上透着好奇。
“这年,妈妈可以照顾爸爸了,菜市场摊担零售鲜猪肉,生意很好,我好高兴,上个星期我们把所欠的钱都还清啦,弟弟也接到了厦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随着姐姐的轻松讲叙,气氛也愉悦起来,老罗章波也跟着为他们高兴。姐姐拉着弟弟面对老罗和章波:“弟弟,我们还要感谢罗叔叔和章哥。”
章波感到意外:“感谢我们什么呢?”
但还是仔细地听姐姐说:“谢谢你们,对我们的尊重!”
姐姐很认真,“一开始弟弟还很犹豫,我们那儿的人都认为弟弟小小年纪学杀猪,不好,没前途,学的再好也是个屠夫,有些自卑感,是你们对弟弟的真心对待和尊重,弟弟慢慢地自信起来……”
“每天,我们交那么一点点税款,罗叔叔章哥总是那么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还真心诚恳地说:谢谢,姐姐弟弟。罗叔叔还跟我和弟弟说:你们交了税款,就是纳税人了,我们就应该尊重;外面的马路,学校的一砖一瓦,公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纳税人交纳的这些点点滴滴的税款,积累起来的。弟弟小小年纪就开始交税,真是了不起,虽然税款少,但同样是为国家和老百姓做贡献呢。我和弟弟懂得这些后心里好高兴,回到家里跟爸妈说起这事,他们也非常高兴,爸爸在床上反复叮嘱弟弟:儿啊,做生意要遵纪守法,违法的事咱一定不能做,该交的税款,不论多少一定要交,否则会被人耻笑的,我们困难需要钱,但不能失了应尽的义务。
爸爸的话,弟弟铭记于心,每天都把税款准备好,再怎么忙都不会忘记交税。”
“姐姐,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秘密,没跟你说……”。
“ 什么秘密?你跟姐姐说“。
“我能考上大学,都是叔叔哥哥的帮助,他们不要我跟你说,怕你不好意思。”
“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有一天,罗叔叔问我想不想读书,我当然想,第二天他给我带来了高中课本,鼓励我自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问哥哥。”
“这是真的?你怎么不告诉姐姐,后来呢?”
“叔叔又告诉我,他爱人肖老师是名牌中学高中班主任,寒暑假时任课老师在雅博学校免费给他们班的学生补课,我也参加了。姐姐,肖老师好厉害哟,她的好多学生都考上了大学。我去年参加自学考试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
跟姐姐说完转向章波:“哥哥,我选的是养殖和加工专业,这是我喜欢的专业。”
之后,向姐姐提议:“姐姐,我们给叔叔、哥哥鞠一个躬吧!”
姐姐、弟弟眼里含着滿满的泪水,随着鞠躬的起伏掉落在地上……
姐姐在弟弟走后,继续做着猪肉摊担零售,生意还不错,除一家的生活费外,还负担弟弟的学费生活费。弟弟大学毕业后开了一个水产养殖和加工公司,发展很快,弟弟把姐姐请去管理公司,自己就专心开发新产品,拓展公司。
姐弟俩经常回湘沙看望爸妈。在雅博学校开了一个高中“姐弟”班,专门免费招收家庭困难很想读书的孩子。每次回湘沙都到这个班上看一看,讲述老罗章波俩的故事,告诉孩子们只要想读书,这个“姐弟”班都会接受他们。
时光荏苒,章彦波也在当年年底换了岗位,当上了企业的税管员,现在己是分局的负责人。老罗也早已退休,在退休坐谈会上,章彦波发言说:“我们不会忘记对在征收一线的老税干的关心和爱护……” 。
历时上千年的屠宰税在十几年前己经停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