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起死回生
湖面的夜风并不冷,南宫与墨兰亦皆是难眠。墨兰索性就坐在在甲板上,愣愣的看着沦波舟缓行于镜湖之上,一路驶向城郊的乔家祖坟。南宫见状,便将他的木琴捧出来,放到甲板上一个简陋的琴桌上,随手弹奏起了一曲《鸥鹭忘机》。此人琴如命,此刻月夜抚琴,本当心神宁静,却不知怎的,神识中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幻象。他好像看见,如鲜血一般火红的凤凰花,肆无忌惮的盛开着。
船靠岸时启明星已经出现,天边即将露出一丝鱼肚白,这让已经习惯黑夜的墨兰多少有些局促。昔日无数个日夜,当她彻夜难眠的时候,她最怨恨的便是残月西沉——即将消散的皎洁硬生生抹去了墨兰对梦境最后的希望。可这一次却不同,墨兰竟觉得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要发生。
“你这小子死哪里去了,怎么这时候才到?差点就坏了大事了!”从老远处便传来一声大吼,不由得打乱了南宫曲下最后几个泛音。南宫心神不稳之下,险些一弦变调。借着岸边的火光,墨兰隐约看到一个身着黑衣,面画金纹的异族术士正站立在一座坟冢之上。他的手上还持有刨坟用的锄头,正满头大汗的挖着一座不起眼的坟冢。
见南宫许久还未答应,那术士又大吼了一声:“贪狼君,还不快过来帮忙。没看到老子已经累坏了吗?天边的启明星已现,很快便是日出扶桑。到时候阳气过剩,再想救活柳未明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老子可没那工夫陪你虚耗!”
听到此处,南宫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心中却疑惑为什么觋盼与陆吾都会用这个诡异的名字叫他。贪狼究竟是谁?但念在救人要紧,他只是无奈的回应道:
“知道了,觋盼!我这不是来了吗!”说罢,南宫将木琴背在身后,与墨兰一同上岸,朝觋盼所在的位置走去。南宫一边走,一边犯嘀咕,深更半夜的,坟地里阴气那么重,觋盼你大声嚷嚷也不怕惊扰了亡灵。
走到那篝火附近的时候,墨兰才看清眼前的那个人——他一身黑衣,面绘金色图腾,身上的饰物亦是苗疆异人打扮,一头乌发蓬松披散,面前留着一缕刘海,试图遮挡他右侧脸上一个若隐若现的印记。可是他的神情却不似墨兰想象中的苗疆巫祝那般严肃,反而一副大大咧咧,毫不在乎的样子,更像混迹街头的喽喽。堂堂苗疆大巫真之子这般德行,也难怪南宫在提及觋盼的时候会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他身上有一股墨兰十分熟悉的强大灵力。
“你…就是当年封印我灵力的那个人?”墨兰试着问道。
觋盼的视线这才从南宫身上转到墨兰处,盯着墨兰看了许久,才道:“看来六弦君临终前留给你的还真《紫微芳华录》的第一段。能将她从那么深沉的梦境中唤醒,也唯有《天降谪仙谱》所召来的御天之力了。诶,一晃二十多年了,当年封印你的时候……呵,老子当年可是看着那个老妈子把你丢在镜湖边上的,你还是那个没心肝的娃娃哩。哈哈哈哈……”
觋盼突然开始狂笑起来,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不像在哭,亦不像在笑,却让墨兰不由得一阵冷战。这个人看似大大咧咧、毫不在乎,却更像是在掩饰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觋盼,你没事吧!你不是说时间不够了吗?”南宫一看不对,马上狠狠拍了拍觋盼的肩膀,“快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将柳未明的魂魄从坟冢中唤出?”
觋盼渐渐收住笑容,说道:“你道柳未明生前为何多病?因为他这具肉体上只承载了一魂七魄,而且灵力还被老子封印住了。还有两魂阴差阳错之下被注入冷泉剑中——这也是为何老子要你将此剑带来。柳未明死后,老子在酆都的黄泉路口足足等了一年,见过无数因为瘟疫死去而要轮回的魂魄,却唯独没有柳未明。老子琢磨着他的魂魄可能就算离开了肉体,也还未走出棺椁。毕竟柳未明无法轮回,若是到阳气太盛的地方,便会烟消云散。游荡在墓地,又极其容易被其他的术士发觉,十分危险。只有呆在棺椁里面,才是最安全的。他虽然死了快十年,但恐怕等下刨除来的还是一具尸身未腐烂的活死人。”
说罢,觋盼啐了一口,拿起手中的锄头,狠狠地继续去刨那座坟冢。南宫见状,却暗自惊奇,原来冷泉剑中竟然炼化了不止一个人的魂魄。
墨兰愣楞的看着坟冢前的那几个大字:柳氏未明之墓。十年生死分别,眼见着昔日故人仅为白骨,她心中顿时觉得数不尽的苍凉。难以名状的痛,再次席卷到她的身上,像噩梦一般。可墨兰眼见着南宫和觋盼都在紧张的准备作法,不愿惊扰他们,只能死死咬牙忍耐着。她环顾四周,天地依旧昏暗,却东方既白,四周只有冰冷的坟冢与她相伴——那些人,曾经活生生存在过。只是过去那些让她羡煞的梦境,再也回不到现实中了。黑暗,仿佛吞噬着一切……
南宫见觋盼准备就绪,迅速从琴身偃甲中取出冷泉剑。刹那间,一旁熊熊燃烧的红色篝火突然开始出现蓝色的火苗,让南宫与墨兰都大为惊讶。
“看到了吧,冷泉剑本为瑶池孤月上神以九天悬河之灵力炼化而成,乃世间罕见的极阴之物。后又被多位仙人以精纯仙灵魂魄炼化,得以容纳其它五行之力。这蓝色火焰乃是玄阴之火,世间罕见至阴至阳之物,应是感受到了柳未明其余魂魄的气息,才被召唤出来。可见这个人不简单啊。贪狼君,快,赶紧弹奏《天降谪仙谱》。这琴曲可以唤醒人最深处的神识,亦可以帮助混沌的魂灵保持清醒的意识。”
南宫点头,遂将冷泉剑用力插在坟土上,也不顾地上尘埃露重,席地而坐便开始抚琴。又是那熟悉的琴声起,七弦泠泠,墨兰失落的心渐渐平静,痛苦有所减轻。
此时,觋盼也已经将棺椁上的坟土刨的干净。但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茶盏一般大小的银铃,放在棺椁上,轻轻摇晃,口中默念一些玄乎其玄的咒语。
突然,觋盼大喝一声:“破!”顷刻间,棺盖震裂,尘土飞扬,却有一缕缕诡异的光束漂浮在棺椁上方。棺椁内,被埋葬了将近十年的柳未明居然尸身完好,衣着光鲜,仿佛只是在沉睡一般。而一旁的玄阴之火则变成了愈发瑰丽的宝蓝色——柳未明的魂魄果然还附在这具肉身上。
墨兰呆呆地看着那团火,那样的蓝色,像极了九天悬河滚滚不绝的波纹,诉说着遥不可及的前尘往事。可她却怎么也追寻不到。
觋盼继续摇着铃,一手拔起冷泉剑,一边向玄阴之火缓缓踱步过去。他口中继续默念着不为人知的古咒,那些漂浮的光束很快随着铃铛窜到玄阴之火附近徘徊。很快,又有两缕红光从冷泉剑中冒出,与玄阴之火附近徘徊的光束会合为一体,一同融入了玄阴之火中。火苗瞬时蹿到了足足七八尺,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了。而棺椁中柳未明的肉体也在同一时间,化作一缕青烟,就此消散。
觋盼赶忙将冷泉剑丢入玄阴之火之中,手中的银铃声也慢下来了,但铃声却变得愈发震人心魄。“铃…铃…铃……” 觋盼念咒的声音也逐渐越来越响。到最后,那声音更像是一种呼唤。渐渐地,宝蓝色的火苗舔舐着冷泉剑,开始慢慢变小,那瑰丽的宝蓝色也渐渐褪去。
“……三魂归一,七魄合位。生死万劫,永不复返。玄阴之火,祭此魂灵。冷泉重铸,寒渊梦醒!”
觋盼念出“寒渊梦醒”的一瞬间,玄阴之火迅速熄灭。仿佛如梦幻般,当它的影子还未从南宫脑海中消散时,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天将既晓!残留的篝火堆上,静静竖立着冷泉剑,玄青色的辉光环绕剑柄剑身,让这柄剑看上去与之间陆吾手中的略有不同。却唯独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不好!阳气渐盛,难道柳未明他…..”南宫心里懊悔,自己不应该与觋盼争执,以致做法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竟然夜尽天明,难保柳未明不会神行俱灭。
“诶,”觋盼叹了一口气,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溢出。觋盼只是随手擦了擦嘴,将银铃放回怀中,眼睁睁看着一轮红日从远方升上半空。“这都是命啊!预言中早就注定了的,老子这一生,都是为了捍卫天命而活的,故而这样的结果,老子无能为力。”说着,他起身拔起冷泉剑,毫不在乎剑柄因为火炽而变得滚烫。觋盼走到南宫身旁,示意南宫停下奏曲,自己则趁南宫不注意,将冷泉剑一把塞入南宫琴身的偃甲中。
墨兰此时急了,忙问:“如今之变,柳未明究竟是死是活,你可有定数?”
觋盼却是满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分别。他本来就与冷泉剑有因缘,如今也成了剑灵,非死非活。只是魂魄刚刚合并、封入冷泉剑不久,他此时神识混沌也不奇怪。诶,别动不动就着急,就你着身子骨,如果不心平气和的,也没几天…”
南宫赶紧用琴撞了觋盼一下,示意他噤声。
觋盼一看气氛不对,只能尴尬干笑了几声,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墨兰长吁一口气,他到底还是会醒来,哪怕沦为剑灵,不死不活,那又如何?她自己难道也不是如行尸走肉一般,靠着莫名的灵力,无力地依附在这具肉体上。《天降谪仙谱》的琴音已断,原本隐没的疼痛再次袭来,墨兰终于支持不住,倒在觋盼身上,眼角还挂着血丝。
“墨兰…”南宫看着墨兰突然晕倒,正想去掐她的人中将她唤醒。
觋盼一看便知不对,立马阻止道:“贪狼君,你别乱来。掐人中这种方法只能用来对付对付那些小病小痛什么的。她这病来的不轻,还要从长计议,如今让她休息休息也好。老子刚好有些事想单独与你说。”说罢,觋盼一把横抱起墨兰,冲着南宫道:“快,到客舟上去,那里有现成的床铺,能让她躺的舒服些。一个大姑娘的,白天晕倒在墓地里,成什么话。”
南宫看着觋盼这么风风火火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不愿意开口。他只是背了琴,紧紧跟在觋盼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