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四川南部的一个小县,坝是四川、重庆一带常用的地名指代,指山坳之间的平地,当然这种平地可大可小。所以这种"坝",大可装得下乡镇,小仅有一块操场般大,简称"坝子"。而川南多产水稻,旧时场站、村落多有这样晾晒水稻的坝子,我的家乡就有这样的一块稻场坝。
童年的记忆里,每逢夏季水稻收割的时节(川南习称"打苞谷",稻场坝便热闹了起来,按照各家事先划好的片区,收下的金黄色的稻子铺洒在上面,接受着8月上中旬热辣阳光的洗礼,一幅幅稻浪,成为稻场坝盛夏里独特的风景。一待晒干,各式"打谷机"便先后隆重登场,一时间,机器的轰鸣声伴随着飞扬的稻壳,大人头戴草帽,一手犁耙、一手大筐,孩子们嬉戏打闹,捉着迷藏,这样的场景,就在稻场坝年复一年的演绎着。
稻场坝还是村民休闲纳凉、散步、聚会、文化娱乐活动之所,夏天晚饭三过,三五房族、邻居手摇蒲扇,不约而同前往稻场坝,聊天冲壳,间或摆上几碟煮毛豆、花生,悠闲乐哉。在那个年代,伴随着"文化下乡",稻场坝还不定期会有"坝坝电影",每逢电影放映,大人小孩奔走相告,早早搬上小板凳等候在坝子里,就像在迎候一个盛大的节日。
村里每有红白喜事,稻场坝必是举办之所。筵宴之时,主人从各家各户借来桌椅、炊具,请来大厨,各家的主妇多来帮忙打理下厨,呈上坛子酒,摆上土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遇有讲究排场面子的主人家,晚上便宴后坝子里还要请"青吹"(过去川南地区农村庆祝红白喜事举办的一种文艺活动),节目多姿多彩,老少咸宜,又是一晚的开心时光。
稻场坝见证了村里的各种大事件,制定乡规民约、涉及全村全族的大事,多是在稻场坝做出。几排板凳、几张条桌、几包烟卷,德高望重的长辈居中,各家当家人环坐,女人们抱着孩子三三两两,偶窃窃私语,远远驻足观望。
稻场坝建于何时已无从考证,但时光的流逝,历经沧桑、见证历史、承载着我无数童年记忆的稻场坝已经进入了她生命的倒计时。
2019年春,县城扩建,村里被纳入征地拆迁范围,村里乡亲在奔忙之余,于当年夏天,召唤所有包括在外地上学、务工的村民,在稻场坝办了一顿隆重的告别宴,并全村在坝子里集体合影留念。
合影后,堂兄望着对面的青山,半晌不语,交代姐夫说,找个罗盘,定位储藏下稻场坝的位置,不管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还能找到她......
2020年春节,本欲赶回老家见稻场坝最后一面的我,因当年突发的新冠疫情而未能成行。
次年秋,我终于回到了家乡,回到了曾经熟悉,留下无数童年欢乐与回忆的稻场坝。只是,她已经消失在一片废墟中,而计划中的县城新区,并没有如期矗立在她的上面......
亲戚乡邻们都在县城买了房,有的还进厂务了工,小村永远地消失了。
只有小河静淌,对面的青山仍旧......